此後時光不敢珍藏,隻道三月煙花,過眼不留情。
隻留下一支碧玉清透的簪子——
那還是她病重之時,她自小病痛纏身,染上了離魂之症,噩夢纏身之時,形神消減。
這是郎公子第一次送她钗裙首飾,玉簪形制普通,碧玉通體冰寒,有點冰手,卻有奇效——
畫面突然一轉,好似夢境一般。
郎氏府邸,堂前豎着一扇五尺來寬的幽蘭屏風,屏風後隐約可見一位着金絲繡蒼藍服飾的華貴夫人,眉眼低垂地抿着杯裡的茶水,室内點着渾厚悠長的暖香,夾雜着茗茶清淡的香味。
月橋惶然地擡起頭,每個神态都似木偶一般緩慢遲鈍。
許久,那位貴婦人才開口,緩緩道,“教坊司的頭牌?”
“賤妾名喚月橋。”
“聽聞你琵琶技藝精湛,又因雙目失明而格外惹人憐惜——春惜,替她瞧瞧。”
旁邊的仆人濁重的聲音重新響起,“是!”
那個老婦春惜跪在月橋旁邊,旁邊一位小丫頭呈上銀針,她抽出一根,一手拽住旁邊弱不禁風的少女,安撫道,“姑娘不必擔心,夫人開恩為你診治,是你的福氣。”
月橋心裡一跳,縱使想掙脫,手臂上的禁锢如鐵鎖一般,她竭力控制住呼吸,不讓自己露怯,那根銀針閃着寒光刺着她的眼眸,她下意識地眯了一下眼睛,霎時反映過來,掐了一下大腿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她的身子狠狠一顫,用力甩開老婦人,雙手顫抖地撫上自己的臉,右眼一片漆黑,雙眼垂下幾行暖流,一股腥味充斥着鼻端。
她的聲音壓抑着濃重的哭腔,似乎瓷罐摔落地面時的雜響,“夫人……”
屏風後的人影微動,溫厚的臉龐如冷玉一般,“無故喧嘩,也幫她治治……”
話音剛落,月橋匍匐的腿被人一拉,瞬間摔倒在地,她驚呼一聲,恐懼如附骨之蛆,從腳下迅速蔓延。
“姑娘,老奴手抖,你還是安靜些為好。
春惜按住身下的人,月橋猶如眼紅的兔子,使勁蹬了幾腳,周圖立馬湧上一群人,七手八腳把她壓在地上。
她滾了幾圈,頭發淩亂,衣衫褴樓,最後如死魚般被釘在磚闆上,衰求道,“求求你,夫人……”
回應她的是春惜沉穩的銀針,從喉嚨處紮下去,一針沒入尾端,她好似被人勒住咽喉,雙臉通紅,發出無聲的呢喃。
這時衆人才放開了月橋,此時的她像一隻折翼的飛鳥,狼狽地匍匐在地,動彈不得。
許久,月橋才緩緩轉醒,全身發熱,四肢無力,眼眸撕心的痛意拽着她的神經,微弱的呼吸如刀片般刮着火熱的喉嚨。
她咳了咳,卻發不出聲音,像隻被掐住喉嚨的家禽。
胡亂掙紮的手忽然被一張布滿老繭的手拽住,她猛地抽回往後躲,那個聲音卻如影随形附在耳邊。
“你為賤籍,卻不守本分,如今你見不該見的人,說不該說的話,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以此為戒,夫人憐惜你,叮囑我留你一對耳朵,以後要用來悉聽教誨……”
春惜拽着月橋的頭發,貼近她的耳邊絮絮道,“聽明白了嗎?”
還不等她回答,身子便如草芥一般被扔在旁邊。
畫面再次流轉,街道行人往來,衆人冷眼加身。
一破衣伛偻的瞎眼乞丐行于街頭,跛腳拄拐,即使隔着街,那鼓樂齊鳴,熱鬧非凡的氣勢還是掀起終年的陳迹。
聽聞是少城主即将前往海外遊曆,正在舉行踐行禮。
鑼鼓喧天的熱鬧把她轟走,月橋如過街老鼠一般被攆到角落裡,待坐半晌,月光清涼的光華一寸寸漫上心頭。
她這一生就如風中草木,福焉禍焉,皆系于他人之身。
好在此時終于能為自己做一個決定了——
她猶豫片刻,從手中的竹杖裡抽出一支簪子,将玉簪斜插入鬓,簪形通體碧玉,尾端有翹首的雲紋。
穩步向前,仿若歸家一般,搬起一塊石頭,直直地沉入了水底。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湖底如沸騰般翻湧起無數血色沉屍,一個鮮豔的芙蓉面具破水而出,尾端墜着一絲血紅的光芒,光芒如畫筆一般從面具後方描繪出人肉白骨。
眼前的幻境瞬間消失,月橋跪在陣法中央,形容狼狽,面色模糊,濃黑的眼眶緩緩留下兩行血淚。
周圍湧起滔天的怨氣,周邊陣法應聲而碎。
經年往事如陳潭污泥,如今乍一見光,一股沖天的腐臭之味讓衆人色變。
所謂仙家“門面”,都是鮮血脂油染的光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