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亭城以“花”聞名,花朝節這日,這是瓊樓夜宴一年一度的花魁盛會。
樓上的天字一号暖閣,是視野最佳的觀賞之地,一群貴公子結伴行酒,引得樓下的姑娘們美目顧盼。
“聽說少城主剛從仙門回來——”
“少城主也在嗎?”
“快看,簾子後面——水色仙袍的那位!”
看着樓下的莺莺燕燕,一位公子揶揄道,“郎兄,難道這些美人兒還入不得你的法眼?”
郎玉衡眉目淡淡,并未看下台上的胡璇舞娘,“各位姑娘各有風采,好不好,何須我多言。”
“诶,都說神仙快活,若都像你們這樣修得不食人間五谷,不近風月美色,那還有什麼意思?”
旁邊另一位公子輕搖折扇,“這些美人美則美矣,看多了便了無新意,最近到有個新鮮的美人——”
“快說,别賣關子了——”
“傳聞雙目失明的人,有着比常人更敏銳樂感,今日這花樓裡就有一名雙目失明的清倌人,善彈琵琶,不如去見見那位姑娘。”
“诶,郎兄,快來!”
衆人立馬簇擁着中間的公子離開。
暖閣裡,珠簾後内室的風光盡現,梳妝合上钗子絨花散了一桌,蒼山素色屏風後有個人影似微風裡的花蕊輕搖。
衆人挑了首最近時興的曲子《春風恨》,細膩的音色如陳潭漣漪緩緩蕩漾開來。
一曲畢,這位姑娘的琵琶技藝确實精湛,樂曲纏綿婉轉,暗含一絲怅然的愁思。
衆人沉醉,連精通音律郎玉衡也不由得沉凝起來,隻是這位姑娘有個音準頻項有誤,旁人倒無知無覺,但郎玉衡立刻覺察出來了。
似乎是樂器的問題——
他忽然想起了這位姑娘雙目失明,便起身下榻,屏風後面的姑娘一身霓裳裙,雙眼系着水紅色絲帶,鬓邊綴着一朵着露的木芙蓉。
月橋扶着曲項琵琶,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影,手中撥子一頓,片刻後仍有條不紊地輕攏絲弦。
郎玉衡并未多言,忽然問道,“琵琶不錯,你叫什麼?”
月橋立馬跪伏在地,“奴家名喚月橋。”
“月橋——”
對面的人似乎呢喃了一句,提醒道,“撥子壞了。”
月橋這才發現手中的撥子不知挂了個小絲邊,撥長弦時帶着微弱的雜音。
她不敢擡首,她并非盲人,以為對方會治她欺瞞之罪,誰知對方放下賞錢便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日,經常有小厮踩着清晨的雞鳴,送來一支帶着朝露的木芙蓉。
月橋并未詢問來者,收下花便放在妝台上。
此後日日不辍,妝台上早已插滿了一瓶木芙蓉,清淡的清香夜夜入夢。
恰逢梅雨時節,華亭城連日多雨,每天早上依舊有木芙蓉踏雨送來,隻是連日陰雨,雨打花嬌,那股輕盈的花香早已不知所蹤了。
月橋拿着花聞了許久,直到第二日,她早早起來洗漱梳妝,端了曲頸琵琶坐在窗前,在雞鳴聲之前彈起了的《春風恨》。
不久之後附近便有笛聲相和,乃是《百花宴》,是一首春光爛漫的歡快曲子。
如此這般,日日相和。
周邊仆人似乎都知曉了這位神秘貴人,連花樓的媽媽也叫她少出門,養在房中等這位貴人。
自上次之後,月橋與郎家公子并未見過面,但像他這般身份,了解他又何須親至身前。
但凡是華亭城的姑娘,無不稱贊他溫潤如玉,滿腹才情,而此處風流子弟卻總是凝眸輕笑,言語間暗諷他不務正業,難堪重任。
縱使她不留心,這些言論每日還是如潮水般灌入她的耳朵,這些外界的言論都似靖蜓點水般掠過她的心河,不落痕迹。
她仿若置身事外,但唯有一點,她也和别的姑娘一般學習他新作的詞曲,買來他研制的胭脂钗飾。
又過了半旬,某日直至雞鳴聲響,丫鬟急促的腳步聲遲遲未到。
等了許久,月橋才手一低,曲調直轉急下,和外面細密的春雨融為一一體。
等到一曲罷了,敲門聲才姗姗來遲,冥冥中她好像聞到了那股萦繞在眼前的芙蓉清香。
今日一見,發現面前之人既不像姑娘口中的溫潤多情的才子,也不似子弟口中不務正業。
冷清卻有禮,柔軟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