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天明，郎氏的族人便早已将毀蛇收回。

縱使動作迅速，毀蛇飛鲸身死的消息還是擴散出去，無形之中暗流湧動，仙門紛紛盯上了華亭這塊肥肉。

少城主和金休逸兩人一回城便忙得腳不沾地，隻來得及将他們安頓在府内。

林無霜倒樂得清閑，帶着徐右吾出門了，此時天色初曉，華亭城早市已開，各色早點攤鋪沿街鋪開了一場滿漢全席，五香花卷、炸花片、甜花羹……

早就聽聞華亭城以花入馔，溫暖的香味和水汽勾走了他全身的精氣，徹夜奔波的疲憊感瞬間湧上來。

他咽了咽口水，站在旁邊狠狠吸了幾口氣，修道之人，聞聞味就能活了。

許是看到了顧客上門，店小二立馬上前招呼，“小公子，這天氣濕沉沉的，進來喝碗甜花粥暖暖胃吧……”

林無霜率先上前，“各來一份，吃飽睡覺——”

他站在原地，“你喜歡吃這個？”

“一日要三餐，安眠需六時，這是凡人每日的修行之道——”

許久之後徐右吾才坐下來，歸一門門内确有不食五谷的禁令，然大部分人修仙，不為飛升，隔三差五便會開一頓葷。

隻有沈危霄靜心寡欲，從不逾矩，徐右吾愛慕已久，找不到讨他開心的方式，便同他一般，想着離他更近一些。

隻是如今早已大不相同，不如學學醉晚千山的修行之道。

該吃吃，該喝喝，七情六欲都是修煉。

兩人坐定，各色小點心瞬間鋪滿桌面，騰騰的熱氣湧動，好像有一層若隐若現的輕紗。

徐右吾端起熱粥後才發現手有點涼，抿了一口，溫熱順着心口流入四肢百骸，他不知何處的心仿若也安定下來了。

此時他終于問出了之前的疑問，“毀蛇已除，為何還需留在此地？”

“毀蛇重傷，此事恐怕會引來動亂——”

“你是說仙門勢力之間的角逐嗎？”

他對熱粥吹了一口氣，蒸汽升騰，對面的人面目模糊起來，他卻莫名地覺得林無霜很熟悉，那種熟悉感無迹可尋，卻根藏心底。

“我剛剛破陣時并未傷他，隻因‘禍水’若是重現，被會被有心人利用。”

“那我們在此守幾天吧！”

兩人吃過早點之後準備回去，不同于低氣壓的仙府，集市熱鬧非凡，周圍吆喝聲不停。

街邊有個面具香粉鋪，面具如花，香粉輕盈，在一衆攤販中脫穎而出。

徐右吾神色微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花蕊面具，月橋戴的便是這種款式的芙蓉面具。

他心思一頓，卻見林無霜也停下來，仔細地看起了芙蓉面具。

商販看了兩人一眼，解釋道，“這個芙蓉面具很受姑娘們喜愛，取形芙蓉花，有芙蓉如面之意。”

商販看着帷幕之下高大的身形，又疑惑道，“公子，可是為您身旁的姑娘所買，這兒有個更合适的……”

“不必了，他不喜歡——”

徐右吾看了商販手裡大一号的面具，肩膀一顫，把笑憋住了，正欲離開，卻見身旁之人應了下來。

“換個小一點的——”

林無霜從懷裡掏出幾個銅錢，客氣地交付給了商販。

徐右吾微愣，腦子裡湧起一個奇異的念頭。

林無霜平時打扮清淡，聲音也輕輕和和的，若不是身旁之人，确實難以分辨其性别。

仔細一看，他的身形确實好看——

徐右吾并未多想，卻見對方把面具遞上前來，芙蓉如面，眼前浮現出月橋臨死前凄惶的面容。

“月橋——”

腦中突然一閃，之前的猶疑此刻串成了一條線。

月橋眼中的“郎玉衡”傳聞中不同——手上有厚厚的繭子，并不風流花叢，死于斬妖途中……

而活下來的“郎玉喬”也與傳聞中有着割裂感——指面光滑，身體孱弱……

帷帽一遮，氣息一掩，如何分得清男女，更何況郎玉衡與郎玉喬乃是一胞雙胎，容貌必定是十分相似。

難怪花妖最後不再苛求記憶中的少年郎是死是活了——她認錯了人，自從一開始就錯了。

當下的“少城主”無疑是活着的，遊曆海外至今未歸的那個或許已經不在了。

月橋想要見郎玉喬不隻是想要将逢春物歸原主，或許她也曾懷疑過，她身旁的“郎公子”何以與傳聞中的纨绔子弟不同……

為何她感受到了“郎玉衡”的死亡，所有人卻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他還活着……

若“郎玉衡”真的活着，既然願意将逢春送給他，為何卻不願再見她一面？

“少城主——久不握劍，手上的繭子倒是淡了許多……”

耳邊忽然想起月橋臨死前的話，傳聞中郎玉喬乃是武癡，怎會久不握劍。

或許在見到少城主的那一刻，她便瞬間明了——

她所認識的“郎公子”勤學苦練，手中暗繭橫生；志在四方，憐她自傲不屈。

“郎姑娘确實是女子典範——”

又怎麼不算是遲到的衷心呢？

華亭城對女子約束甚多，她又如何能見到能在青樓見到意氣風發的郎玉喬，隻有少年蓬勃的“郎玉衡”。

“郎公子憐我孤苦，我怎會有怨？”

月橋乃是受郎氏之母殘害緻死，期間必定有過怨恨，隻是當她知道對方處境之時，想必才會了無怨恨，她們本就是同一類人。

玉喬、月橋，名字本就如此相似，連性别也是——

徐右吾目光微阖，下意識地拽緊了手中的面具，“這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