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
扶風真人許久才說出這兩個字,并未多問,轉瞬消失在眼前。
怎麼了——
徐右吾楞在原地,扶風真人的變化他當時并不明白,之後也未能明了,因為扶風真人突然失蹤了。
那一年有很多仙人造訪,各色衣服湊了個齊全,族長并未出山接見他們,一茬又一茬的人群便将不周山圍了個水洩不通,那一段時間整個族内都彌漫着驚惶的氣息。
當時他尚年幼,并不知形勢的危急,直到扶搖微木的葉子泛黃,直至最後枯萎。
遮風避日的大樹不見了,天下開始變天了。
不周山本是神山,然共工觸山折柱之後,此地的缺口下通十界幽冥,千百年來早已容納了天下無數陰邪之氣。仙人便在此種下神樹,以扶搖微木駐守此地,如今神樹枯死,不周山的禁制消失,便成為天下别有用心之人角力的戰場。
魔君趁機攻入不周山,不周山陰邪之氣盡數解封,天罰下降,天火落地。太蔔一族本就依托扶搖微木而生,如今神樹枯死,族人盡數葬身天火之下。
此時徐右吾才明白那天的卦象何意,魔君正是林衍,讓太蔔走向滅亡的關鍵之人。
周邊烈焰烤灼着冰雪,和着血水,彙成一片密集的血網,把所有的生命困在其中。
無數惡鬼趁機重回人間,火烤着的肉香中,惡鬼大塊啃食着殘肢斷臂,眼前極具沖擊的一幕像火棍一樣捅着喉嚨,徐右吾屏住呼吸,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族長爺爺早已死在天火之下,母親作為繼任者緊随其後,他記不清之後如何了,火光灼傷記憶,燒幹眼淚,醒來便是這幅末日般的景象……
周邊鋪滿屍體,無處下腳,空蕩蕩咀嚼聲想針一樣紮着耳朵。
他突然後悔沒有求着扶風真人修習仙法,若他會仙法,周邊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腿軟得走不動路。
全身無法動彈,眼睛卻自殘般緊緊地盯着惡鬼的尖牙與紅眸,直到一隻惡鬼竄到他跟前,呼出的腥味讓他眼前一黑,他便順勢閉上了眼睛。
“右兒——快走!”
一道陌生的聲線在耳邊乍起,眼前亮起一片火光,惡鬼便如紙片般燃燒起來,一名婦人便摟住他逃離了原地。
他擡頭便對上了一雙通紅的眼睛,雖然不認識此人,卻莫名得覺有一絲熟悉。
“從身體抱恙開始,我便猜想扶風可能出事了,沒想到還是來晚了……”
那人并未問周邊情況,隻是凝眸看着他,裡面的萬千情緒浪濤般無處盛放,隻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我身體垂危,死期将近,來此不過是想落葉歸根,你母親在哪?”
徐右吾搖搖頭,他也不知道母親在哪,更不願多想——
兩人不過走出一裡,外圍的惡鬼更加密集,片刻便追上了兩人,婦人眉頭一皺,拿出一張符咒貼在了他的身上,接着用力一推,便把人藏進了屋内。
“躲好不許出來!”
語畢,周圍又陷入安靜,他的思緒也跟着凝成一團,心底卻不斷閃過肆虐的天火,無盡的血色……
心的凝着一股氣,寒涼灼熱攪成一團。
為什麼,他明明算出來了不是嗎?
扶風真人也知道,他是天地一俯的執劍人,為什麼沒來把魔君殺掉?
無數的疑問帶着刀刃削掉他身上的麻木,後知後覺的絕望瞬間漫過頭頂。
他擠破不知何時新添的傷口,以血為引,在地上緩緩彙出蒼厚的符文,符文筆畫繁複,以至于最後幾筆血漬不足,稍顯纖瘦。
太蔔一族并未有修行上的天賦,卻能以陰陽之術承天之意,借天之力,以符篆呼風喚雨不過小事,正如此刻的符文,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聚靈咒,因為以血為引,以魂為祭,自然要驚天動地一些。
不過片刻,鮮紅的符文一顫,緩緩升至半空,竟放出異常耀眼的紅光。
屋外的惡鬼仿佛受到牽引,血紅的眸子光芒越盛,争先恐後地湧入房内。然而甫一接觸光芒,便如冰雪轉瞬消融在烈焰中,但是身後的惡鬼仍未回頭,飛蛾撲火般消失在紅光中。
與此同時,消融在符咒下的惡鬼并未消失,而是彙成一團猙獰的黑霧,藏在少年纖細的身子下。
這些亡靈因滿身怨氣,無法進入輪回,隻能變成食人飲血的惡鬼,此刻經符咒的煉化,剝去雜質,隻剩濃厚深沉的陰邪之氣。
陰邪之氣入體并不疼,隻是徹骨的寒,深入識海的冰,仿若镌刻魂魄深處,這輩子也無法忘記了。
此刻他的心仿佛沉寂下來,五官六感卻漫延到四面八方,原本寂靜的萬人墳場突然嘈雜起來。
“不要死,我不想死……”
“好痛,好害怕……”
“殺了他們……”
他的神魂籠着着百八十裡地,傾聽者所有血的掙紮,淚的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