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開封城裡下起雨來。
才開始還隻是零星幾滴雨芯子,孟銜月起身走到窗邊的功夫,那雨就已經噼裡啪啦的落在窗沿上,砸出黃豆大小的水印來。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孟銜月吹了蠟燭,一個人躲在被窩裡桀桀的笑起來,模仿着那些話本子裡反派的形象。
雨越下越大,細密的雨聲遮蓋住雜亂的腳步聲,不多時,地上的污痕就被洗刷得一幹二淨。
斷妄正站在燭台前挑着燭芯,窗外蓦的就翻進來一個人。
那人罵罵咧咧的,從木桌下抽出個凳子,就大馬金刀地往那一跨。
屋内算不上亮堂,那人眉心處綁着的的玉石抹額卻是看得分明,往日利落的高馬尾這會兒正濕哒哒的粘在他背後,被他嫌棄的撇開。
此人正是斷妄的親信,在外界有着“血無常”之稱的三七堂主。
三七帶進來一股清新的水汽,攪亂了屋裡的熏香味道。斷妄皺了皺眉,回身關了窗戶。
“清了?”斷妄抱着臂靠在窗邊,眉眼微垂。
“那還用說。”三七随手拎起桌上還溫熱的茶杯,一口氣将茶水灌進嘴裡,這才舒服的歎出了口氣來。
旋即他不滿的抱怨起今晚這雨來的不是時辰,淋濕了他托制衣局新作的漂亮衣裳。
斷妄立在窗邊,頭微微朝着牆壁偏過去,修長的脖頸因為跳動的燭火而抹上半邊陰影來,給那駭人的面具上平添了幾分說不明的肅殺氣息。
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
“變天了。”
第二天一早,孟銜月下樓下去吃早飯的時候,外面不斷傳來馬蹄疾馳的哒哒聲,不時有捕快模樣的人掠過。
她叫住一旁不斷往外張望的小二,問道:“今日這是怎麼了?這樣多的捕快。”
今早來吃飯的人不多,小二微微俯下身子,小聲道:“城東邊死人啦,聽說是個朝廷命官呢。哎呦,這事兒不小,估計還得鬧幾天。”
小二誇張的把嘴角往下一撇,右手做刀刃狀,對着抻長了的脖子,狠狠地橫切過去。
他說:“一刀封喉哇!”
孟銜月背着包裹從客棧出來之後,總覺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很不真實。
開封城死個了命官,這事兒聽着不小,但是在老百姓這裡能掀起的風波似乎還不如門口菜攤的白菜漲價大。
當時小二一說殺人了,不知怎得,她腦子裡一下就浮現出斷妄臉上那張面具來。
會是他做的嗎?孟銜月擰起眉。
下過雨的空氣裡,還混着些新翻泥土的潮濕氣味來。
孟銜月順着大路往前走,直直出了城去。城外的路不大好走,到處都是泥濘地,時不時就有馬車駛過,車轱辘帶起飛濺的泥水。
孟銜月遠遠地就看到了幾座低矮的房子,她想着城郊老百姓大約也會知曉些關于孟攬星的消息來,于是快步走上前去。
村口處站着幾位身形不一的婦人,不知道正聊着些什麼。
孟銜月挂上得體親切的笑容:“幾位姐姐,我路過這裡口渴的緊,不知可否讨一碗水來喝?”
為首的那個婦人轉過身來,笑着看她:“今日來讨水喝的人怎得這樣多?”
她的皺紋順着眼角延伸到太陽穴旁邊,頭巾側邊鑽出來幾縷烏黑的秀發,正随着風輕輕的拍打在她瘦削凹陷的臉頰處,垂落在旁的雙手指甲剪得平整幹淨,指骨骨節分明,微微蜷起在收緊的袖口處,勾成個賞心悅目的弧度。
旁邊看着稍年輕的捂着嘴,打趣道:“這個一看就跟方才那些人不是一起的,那些人身上随便扯下一件首飾,都怕是能買下這姑娘一身衣裳了。”
孟銜月撓撓頭,把注意力從為首的婦人身上挪開,咧着嘴露出個傻憨的笑來。
一衆人被她這話逗得合不攏嘴,隻有先前那婦人沖她招招手,示意她跟着向後頭的院子走去。
這村子倒是不小,婦人七拐八拐的,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一座院門前。
才一踏進院門,孟銜月就感受到了幾道視線,這些視線極為露骨,攻擊性又強,刺得她微微不舒服起來。順着寒意擡眼看去,就看到了院内那些四散着的侍衛打扮的人來。
餘光裡,這些人皆是些身材高挑的,又高又瘦,與平常習武之人健碩的身形大不一樣。孟銜月微微蹙起眉頭來,把心底那股怪異感壓下去。
這些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衣裹得嚴嚴實實,頭上帶着的帷帽也垂下長長的黑紗來。
這黑紗遮擋性極強,即使是在大晴天裡也隻能依稀窺見些臉部的輪廓來。
孟銜月走在婦人後面,隻覺得那些人的視線令她如芒在背。
隻覺得她像是墜入了一張由粘膩冰冷的視線勾起的大網裡,每邁出一步所産生的微微的震動,都會順着腳下這張柔韌性極好的網向四周看不見的黑暗裡延伸出去。
她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向前探了一步。鞋底才一觸及柔軟的細絲,顫動便像漣漪一樣,在一圈一圈纏繞着的的細絲裡被撞擊出細碎的嗡嗡聲。
嗡嗡聲灌進耳朵裡,就像是有千萬隻看不見的毒蜂急促的振動着薄翼,吵得人頭腦發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