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頭被媽媽拽着踉跄地往家走,耳朵火辣辣的疼,心裡亂成一團,我不知道她到底聽到了多少,除了我說要逃走,她還聽到了什麼?
如果打電話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那就完了。
她拽着我,路過福滿酒家時,她站在門口喊了一句:“她嬸子,家裡有點事,我先帶趙弟回去一趟,一會就讓她來。”她死死抓着我的胳膊。
我知道,回家後等待我的是一場避免不了的挨打。
我跟在她身後,看見路上探頭看熱鬧的街坊,聽着她嘴裡的謾罵,我羞愧地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泉京鎮很小,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在短時間内傳遍每條街巷,很顯然,我從明天開始将成為他們口中交談的對象。
他們知道的,我爸媽不喜歡我,這在泉京鎮上,已經不是秘密了。
“能耐了,你還想往外跑?”她抓着我胳膊的手用了用力,像是要把它捏碎,“掙了幾天錢覺得自己了不起了?這段時間沒挨打,我看你是皮癢了!”她左手依舊緊抓着我的胳膊,擡起右手用食指狠狠地戳了幾下我的額頭。
爸爸拿着鐵鍬剛從地裡回來,看到媽媽拽着我回來,眉頭擰了擰。
“怎麼了?”他把鐵鍬立好,眼神陰郁地在我和媽媽之間來回掃視。
“這畜生想跑!”媽媽惡狠狠地瞪着我,擡手打了我一個耳光,咬牙切齒地說,“我還想着她幹活累去看看她,結果聽見她和邵家丫頭說什麼要‘逃出去,總有辦法的,還離得遠遠的’,畜生!白眼狼!養不熟的東西!我們哪點對你不好?搞得好像我們虐待你一樣!”話說完,她又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捂着臉站在原地,火辣辣的疼痛從臉上燒到心裡。她的眼神像銳利的刀,深深地剜着我,眼裡滿是憎惡和暴怒,仿佛我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而是什麼肮髒惡劣的害蟲。
我張了張口,眼睛酸酸的,想說話,卻覺得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為什麼這麼憎惡我?
看我就像看仇人似的,總是用那種恨不得我消失的眼神剜着我。
我明明很乖的,很聽話的……明明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她怎麼就……這麼讨厭我呢?
我低着頭快速眨着眼睛,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可眼眶終究還是沒能承受住眼淚的重量,順着眼角流了出來。
我擡起袖子把眼淚擦掉,腦子裡飛快盤算着該怎麼解釋,我知道,不管我怎麼解釋,都免不了一頓毒打,不過慶幸的是,她沒有聽見我和江亦打電話。
還好……還好。
“你還有臉哭!”她猛地上前揪起我的耳朵又是兩巴掌,聲音尖利得刺耳,“爹娘把你養這麼大,供你上學供你吃穿,哪一點對不起你?你還想逃?還離的遠遠的?好啊,你現在就滾!我看離開這誰給你飯吃!”
她的手緊攥成拳,眼裡滿是怒火,“畜生東西!早知道當初生下來還不如摔死!”這句話她說過很多次。
她不停的辱罵着,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似的印在我心裡。父親就像是一個旁觀者,靜靜地坐在院子裡的凳子上喝茶。
我咬着下唇,心裡疼的難受。
她盯着我,眼神裡的怒意并未減少半分,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後,别過了頭去,好像多看我一秒都會髒了她的眼睛。
她的表演結束了,父親才慢慢放下茶杯準備上場。我閉了閉眼,不知道這次迎接我的是皮帶還是沾了水的毛巾,還是他握鐵鍬的拳頭。
無論是哪個,滋味都不好受,但我知道,這是避免不了的。誰讓我這麼不小心,在大庭廣衆之下談論我想逃離的事呢。
我雙手攥着衣角等待着,他還未動手,我就已經感覺渾身在疼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動手,甚至連謾罵都沒有。
“外面有啥好的?人生地不熟的,出去被騙了咋辦?别總想着出去了,呆在父母身邊,有事父母還能幫襯你。”他重新端起杯子,看着我,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有些驚訝,怔愣在原地,一時間沒想明白他的意圖,按照往常,這時候皮帶應該已經抽在我背上了。
他吹了吹杯子裡的茶沫,喝了一口,“你看你姐,出去這幾年,沒個人幫襯,有時候還問我們要錢,現在她都後悔出去了,想回來呢。”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離父母近,大事小事都有個出主意的人,多好,外頭壞人多,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面我們也不放心,如果被人騙了,哭都沒地方哭。”他從上到下快速掃了我一眼,“行了,别哭了,趕緊去上班吧。”
說的真好聽……
我吸了吸鼻子,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媽媽依舊用憎惡眼神看着我,爸爸依舊面無表情。
如果别人不知道,一定以為他們是疼愛女兒的‘慈祥父母’,我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小孩。
我低頭盯着磚頭地闆之間的黑縫,耳邊全是他的聲音,聽着他的話,我突然覺得好笑。如果那麼不放心,讓姐姐出去幹嘛呢?
他們那麼寶貝姐姐,為什麼不把她留在身邊,困在這裡呢?
那時候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偏偏要把我困在那裡不讓我出去。後來才明白,他們是怕我出去會脫離他們的掌控。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無論我多乖,無論我做什麼,他們就是不會喜歡我。這種不喜歡是刻在骨子裡的,不管我有多乖巧懂事,做得有多好,他們都不會喜歡。
他們的喜歡和不喜歡真的很明顯。記得姐姐出去上學那年,想要個手機,他二話不說帶她去買。
姐姐看上了一個滑蓋的,六百八,他說有點貴,姐姐想要,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就付錢了。仿佛那句‘有點貴’隻是随口說說。那是一個粉色的滑蓋手機,邊緣是白色的,很好看。
到我,什麼都沒有。我甚至連開口要的勇氣都沒有,因為知道會被拒絕,會被數落不懂事。
可怎樣才算他們眼中的懂事呢?不頂嘴,不忤逆他們,按照他們的方式活着?像個沒有思想的提線木偶活着?
他們的眼神,語氣,甚至不經意的小動作,都在提醒我,我和姐姐不一樣。姐姐是驕傲,我是負擔,姐姐是明珠,我是塵埃。
慢慢地,我學會了沉默,學會了不期待。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有些東西是求不來的,就像沙漠裡的魚,再怎麼撲騰也找不到海洋。
他們不喜歡我又怎樣?我照樣活的潇灑,照樣過得自在!
第二天中午,等我忙完時,才發現倚在門口牆壁上的邵婷婷,她穿着淺藍色牛仔套裝,頭發斜紮着,偶爾側身探頭進來看我。
我小跑過去,邊解圍裙邊說:“等我一下,我去洗個手。”
邵婷婷點頭:“行,去吧。”
我把圍裙搭在椅背上,大步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仔仔細細地将手搓了一遍。覺得不幹淨,又拿起肥皂準備再洗一遍,看着肥皂上的泡沫,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我待會就能見到江亦了,我的手指不自覺的蜷縮了一下,手裡的肥皂差點掉下去。
我心裡甜甜的,将手擦幹淨,把頭發放下來重新紮了一遍,照着鏡子理了理衣服,覺得沒有問題,才開門走出去。
向趙嬸請過假後,我就和邵婷婷一起出去了。
“昨天回去你爸媽打你了嗎?”在去網吧的路上,邵婷婷突然問。她挽着我的胳膊,側頭看我,語氣裡都是擔憂。
“沒有。”我低頭拉了拉衣角。
網吧就在福滿酒家斜對面的二樓。在上樓梯時,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幾分,手指不自覺地摸了摸早上剛洗過的頭發。
為了今天的視頻,我特意早起洗了頭,精心挑選了一件我認為最好看的衣服。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淡粉色的毛衣。那是姐姐穿過的,我的衣服幾乎都是姐姐穿剩的,不過沒關系,它很好看,我昨晚對着鏡子照了好幾次才決定穿它的。
邵婷婷注意到我的動作,壞笑着湊過來:“咋?要見你老公了,緊張了?”她伸手撥了撥我的馬尾,“好香啊,還特意洗了頭?”她順勢摟上我的肩,“你看你洗這麼香,隔着視頻,你老公也聞不到啊。”
“胡說八道什麼呢!”我感覺臉一下子燒了起來,伸手去捂她的嘴,卻被她靈活的躲開了。
她總是老公長老公短的,我不知道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怎麼滿腦子都是這些。
到網吧門口時,我的心跳的更快了。邵婷婷回頭看了我一眼,打趣道:“趙弟,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走路都同手同腳了?不就視個頻嗎!咱自然點,你老公又不吃人。”我羞的去掐她胳膊,她卻靈活地躲開,笑得更大聲了。
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混合了香煙和汗味的渾濁空氣,我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
邵婷婷開了兩台連在一起的機子,我跟着她往裡走,越走心跳的越快,不知道是不是裡面空氣不流通的原因,我的手都出汗了。
坐下後,我又開始不安起來。覺得椅子有點矮,坐直後又覺得有點高,手指不停地梳理着劉海,“婷婷,我的發型現在怎麼樣?沒亂吧?”我低頭看了看毛衣,“衣服怎麼樣?沒皺吧?你覺得這樣搭嗎?好看嗎?”
“美!非常美!咱又不去選美走秀!”邵婷婷看着我,嘴角帶着笑,“你這一路走過來問我三四遍了!”她湊近我耳邊,壓低聲音,“是不是要見你老公了,突然害羞了?”
“你亂叫什麼!”我羞得伸手去捂她的嘴,感覺耳朵燙得要燒起來了。邵婷婷一邊開電腦一邊咯咯笑,“真像個沒談過戀愛的黃毛丫頭!”
我撇嘴看她,明明隻比我大一歲,裝什麼老道,她也還不是個黃毛丫頭麼。
鬧夠了,電腦開機了,我開始登錄扣扣,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的原因,我感覺手在微微發抖,輸入密碼時居然連着錯了兩次。剛上線,消息提示音就響了起來,我的心猛地一跳,是江亦發來的視頻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