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骨沒有察覺出他話中旁敲側擊的打聽之意,以為隻是随口一問,便也随口答道:“除了拿着金丹逃跑的兩人,其他人都給我生擒了,若是金丹能找得回來,我便放他們離開,若是我找不到……哼,那就等那兩個家夥拿金丹來贖。”
聽到飄如詩等人無恙,楊巅峰這才略微放心。
行了一段距離,他忽然想起飄如詩他們來到萬頃城的初衷,是為了調查此地的奇異天象,擡頭望天,卻見晴空萬裡,之前懸在萬頃城上空的黑氣早已蕩然無存。
雖然那奇怪的氣象消失了,但城中的人命懸案卻還沒有查明,他向風骨問道:“我聽說最近萬頃城中很不太平,接連死人,風兄住在九幽山,可知此事?”
風骨扶了扶臉上面具,點頭說道:“自是知道。”
楊巅峰又問:“我還聽說他們是在九幽山上出了事,然後回到家中便氣絕身亡,你可知其中緣故?”
風骨歎道:“在九幽山出事的是一位姓李的公子,他與幾個朋友上山打獵,在山腰遇到了山中寒氣與瘴氣融合而成的毒霧。李公子走在前頭,爬得最高,第一個中毒,我在山頂親眼所見,為免其餘幾人也中毒遇害,便略施小法将他們吓走了,幸好出手及時,中毒的隻有李公子一人,他那幾個朋友倒是無恙,至于城中其他人的死我就不知道了,最近半個月中除了那兩個盜我金丹的家夥以及他們同黨,就隻有李公子那波人來到九幽山,此外就沒旁人了,除了李公子,另外之人的死因大概與九幽山無關。”
楊巅峰與小師妹都覺意外,他們之前隻道李公子之死是這風骨所為,想不到他此刻所言卻截然相反,非但沒害過什麼人,反而救了李公子那些朋友。
不過楊巅峰也知這隻是他的一面之詞,不足以信,再度問道:“風兄弟此話當真?”
風骨歎了口氣:“當然是真的了,為了防止再有人受害,我還施法将山上的毒氣淨化了大半,更是在山腰布置了迷陣,一旦有人踏入進去,陣法便會開啟,生出他們内心深處最渴望的幻像,再用這些幻像将他們護送下山,就是不想有人登山太高,被毒氣侵襲。”
本來楊巅峰對他的話深表懷疑,聽到這裡卻打消了半點,心想他所言或許當真屬實,畢竟在他看來,自己與他尚是首次會面,萍水相逢,他可以直接說不知道,何必勞心費力編造這麼一大堆說辭?
其次便是那迷陣了,雖看似詭異,其實并沒有對踏入陣中的人怎樣,倒确實是如他所說,以幻像之力把人安全送到山下。
如此看來,此人果真并非堕修。
楊巅峰其實早就意識到這金丹對于風骨而言有多重要,畢竟這是修行之人都知曉的常識,但一想到此乃堕修之物,不知是以多少無辜百姓的性命練成,而且若是物歸原主,隻怕還有更多人受害,自己将其用掉,倒還算物有所值,所以從未有過其他想法。
可如今他這一席話下來,非但不曾害人,反倒為萬頃城中人謀了福,哪裡是堕修的行徑?自己卻盜了人家金丹,壞了人家修行,如何過意得去?心中登時大感愧疚,尋思:要不我還是将實情跟他說了,否則将來必定良心難安……
他正在猶豫,一旁小師妹見他半晌無言,再細看了一番他此刻那副欲言又止,滿臉慚愧的神色,已猜到他的心思,在他耳畔悄聲道:“你可千萬不要沖動,說金丹在你身上。”
楊巅峰蹙眉道:“可是你也聽到了,他根本就不是堕修之流,我叫我如何安心?”
小師妹道:“雖然他的話乍一聽合情合理,可終究隻是一面之詞,而且口說無憑,又沒有旁人見到,誰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她頓了一頓,生怕這個理由無法将楊巅峰說服,又道:“何況那金丹現在已經進了你肚子,這東西又不是飯菜,一到體内便化成真氣給你吸收了,沒有辦法排出體外。你現在就算想還,也無法還他一顆原原本本的金丹了,除非他将你開膛破肚。”
楊巅峰無言以對。
過了片刻,終是一聲長歎,沒有說話,選擇了隐瞞。
風骨聽他突然歎氣,問道:“顧兄弟何以歎氣?”
楊巅峰道:“遇到了一件棘手之事,辦吧小命不保,不辦又過意不去,好生糾結。”
風骨道:“那就别辦了,什麼事能有命重要?”
小師妹擔心楊巅峰一個不小心說漏嘴,連忙插口道:“我覺得你說得對,可你為何甯願一死也要去找風旻護使?就算他欠了你什麼,那也沒必要豁出命去,要是一死,就什麼都沒了。”
風骨卻道:“可是風旻欠我的東西,比命更重要。”
楊巅峰心中更加好奇,幾次想問,但料來他也不會說,隻得作罷,心想隻要帶他見到風旻,一切水落石出。
他好奇的除了風旻之事,對風骨戴面具穿鬥篷,藏頭露尾的行徑也很好奇,路上試探問起,風骨隻道:“我相貌醜陋,倘若不戴面具,人人見了都會害怕的,隻好把臉遮住。”
他說的煞有介事,楊巅峰更加好奇了,究竟是有多醜,才會達到人見人懼的境界?
三人一同來到李家大門之前。此時一夜過去,已然天明,正值辰時,街邊行人甚少,更不見風旻的蹤迹。
風骨戴着面具轉來轉去,四處東張西望,沒看到風旻,問道:“風旻在附近嗎?我怎麼沒看到?”
楊巅峰隻得說道:“看來他不在這裡,我們去别處找找。”
小師妹低聲道:“萬頃城這麼大,你想去哪裡找?”
楊巅峰道:“要不然我們先找到淘氣翁師叔,請他幫忙?”
小師妹點頭贊同:“如此甚好,隻要與淘師叔會合,就算金丹之事東窗事發,這人要強行來搶,我們也不怕了。”
楊巅峰便取出宣紙折成紙鶴,真氣灌入,紙鶴扇動翅膀,辨明方位之後,向南邊飛去。三人緊随其後,紙鶴穿越了數條長街,飛出數裡,來到城南。
途中遇到一隻數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向西而去。人人愁眉苦臉,身穿白衣,頭戴白帽,披麻戴孝,擡着一口楠木棺材招搖過市,竟是一支送葬隊,一路所過之處,灑滿了紙錢。
三人讓在路邊。楊巅峰仔細看了一眼這些人,忽然想起這裡遇害的人總共有五位,目前隻弄清了那李家公子的死因,其餘四樁卻還無頭無尾,不知眼前這具棺材中的人是不是那其餘四個遇害人之一。
思及此,楊巅峰随手抓了儀仗隊中的一名婦人,問道:“大娘,請問這棺材中的人是誰?”
這大娘薄唇細眼,面相給人一種特别尖酸刻薄的感覺,她打開楊巅峰的手,一臉的莫名其妙:“你誰呀,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楊巅峰摸了摸鼻子,賠笑道:“是我不好,大娘恕罪。在下是修行之人,聽聞此地有人遇害,特來查詢,還望大娘能夠實言相告。”
大娘一聽他自稱修行之人,神色略緩,像他上下打量,将信将疑:“你不會是什麼江湖術士招搖撞騙的吧……”
楊巅峰聞言,啞然失笑,随手掐了個訣,将腳邊一塊石頭擊了個粉碎,引得四周數十人側目。
大娘神色驟變,臉上的狐疑立刻轉換成了敬畏:“原來真是仙長駕到,老婆子有眼不識泰山,還望仙長勿怪。”說着盈盈拜倒。
“不怪不怪。”楊巅峰連忙将她扶起:“現在可以告訴我這位死者是誰嗎?”
他露了這麼一手,已經輪不到大娘解說了,旁邊早有人搶着說道:“棺材裡睡的是王家少奶奶,我們正要擡到墳地去埋。”
楊巅峰又問:“少奶奶?是個年輕婦人嗎,她是怎麼死的?”
“回仙長的話,沒有人看到少奶奶的遇害過程,大家都說是妖怪害人索命。”
這可巧了,李公子的死外面也是這麼傳的,看來這位王少奶奶也是那五個遇害者之一了。
楊巅峰瞥了眼棺材,說道:“勞煩大家把棺材放下,我打開瞧瞧。”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為難,那大娘說道:“仙長,逝者已矣,該當入土為安,眼下棺材都訂合了,還是不要打攪少奶奶安眠吧。”
楊巅峰道:“那你們與我仔細說說這位少奶奶的死狀、去世的時辰,還有她生前最後那幾日去過哪些地方。”
大娘道:“這個我知道一些,少奶奶是在死在九幽山下的小樹林中,孫樵夫砍柴回來看到的,那個時候就已經斷氣了。王少爺将他帶回來的時候,我曾看到一眼,七竅流血,頭臉手腳都變黑了,像塗了墨似的,可吓人了……”
說到這裡,她臉上出現心有餘悸之色,看來當時被吓得不輕。
楊巅峰回頭看了小師妹一眼:“與那李公子的狀況一樣,莫非這位王少奶奶是李公子的那幾位朋友之一,曾與他結伴上九幽山打獵,以緻二人雙雙中毒麼?”
風骨搖頭說道:“我見過那幾個人,都是些公子哥兒,沒有婦孺,這位王少奶奶并不在那幾人之中。”
大娘也道:“不不不,據我所知,王少奶奶并不認識那位李公子,而且她是在李公子死後第三天,才在小樹林裡被害的。不過他們都是死在九幽山上,鐵定是山上的妖怪在害人。”
風骨大聲道:“九幽山沒有什麼妖怪,那李公子隻是中了山間瘴毒。”
他停了一下,又道:“萬頃城這麼大,難道就沒有哪個大夫能看出來嗎?”
大娘橫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我又不是李家人,誰知道他們請沒請大夫,你要吼去李家吼去,沖我大呼小叫做什麼,真是沒禮貌的小子。”
楊巅峰望望大娘,又回頭瞄了眼風骨,他被大娘怼了一通,沒再說話,也不知道面具後面是什麼表情。
片刻之後,他終于還是開口道:“這位王少奶奶絕對沒上過九幽山,不可能是中毒而亡。”
他身形一晃,瞬間從站立之地消失,一眨眼來到棺材之前,鬥篷揮處,将棺材蓋子掀飛了。
人群中發出尖叫,衆人急忙後退,遠離棺材,生怕一不小心被棺蓋砸到頭,就聽砰的一聲,百來斤重的蓋子落在路邊,塵埃飛揚。
楊巅峰近前一看,隻見棺材之中躺的果然是個女子,圓臉肥腮,模樣兒充滿了福相,隻是此刻的她膚色黢黑,雙眼深深陷了下去,眼角唇邊有些血迹,果真與那李家公子的情狀一模一樣。
風骨卻道:“她沒有中毒,身上這些黑乎乎的東西是給人塗上去的。”他從地上撿起一張紙錢,揉成一團,在女子臉上一擦,起初并沒擦下來什麼,但接連擦了幾次,紙上果真沾上了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