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巅峰直接上手去揩,隻覺這女子臉上有股滑膩之感,指尖也染上了一點黑色,放到鼻間一嗅,有點像墨汁的味道,并非毒物。
他轉頭向衆人問道:“你們将她入殓之前,沒有為她清洗嗎?”若真是被人塗上去的黑墨,該能洗去才是。
衆人盡皆搖頭:“少奶奶是被妖怪害死的,若是身上有毒,碰了她,我們也被害死了怎麼辦?誰敢幫她洗澡……”
風骨大聲道:“你們不要胡說八道,九幽山上沒有什麼妖魔鬼怪。”
他一頓,忽然想起自己面具背後的模樣,又道:“就算有,人家也不會無緣無故害人殺人。這王少奶奶要麼死于重病,要麼就是給山中豺狼虎豹之類的猛獸咬死的。”
旁邊有人反駁:“可是少奶奶身上沒有牙印傷口,而且她向來身體安健,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得病?”
小師妹也走到棺材旁邊,往裡頭看了幾眼,說道:“那就隻有最後一種可能了,她是死于仇殺。”轉身向衆人問道:“這位王少奶奶生前為人脾氣怎樣,有沒有與什麼人結仇?”
衆人都道:“少奶奶平時為人很好啊,她樂善好施,時常出錢修橋補路,赈濟災民,大夥兒都很敬重,又如何能與她結仇?”
楊巅峰道:“那就奇了怪了。”
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風骨擡手将棺材蓋子重新放好敲定,讓路放行,出殡隊伍便擡着棺材繼續向墳地而去。
小師妹擡眼看了看風骨,狀似随意的問道:“方才他們說王少奶奶被妖魔鬼怪害死,你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風骨哼了一聲:“這些人就知道以訛傳訛,自己不明真相,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妖怪。”
小師妹撇了撇嘴:“就是因為妖怪喜歡害人,才會背這個鍋啊。”
風骨又不高興了,大聲道:“可就算是妖怪,也未必就一定喜歡害人。”
楊巅峰翻了個白眼:“妖怪不害人就不會被稱之為妖怪了。”
風骨面具上漆黑如墨的眼洞中放射出兩道幽光,說道:“妖怪是什麼意思,一種便是像你們所說的堕修,喜歡嗜血害人,但還有另一層意思,便是長得奇形怪狀,與常人不同,但這類生命雖然也被叫做妖魔鬼怪,卻未必就一定喜歡害人,而是因為種種緣由,不得已才淪為妖物,人家又不是故意要長成那個樣子。”
小師妹似笑非笑的道:“你這麼激動幹什麼,難不成你便是你口中所謂的長得醜但不害人的那種妖怪?”
風骨哼了一聲,卻沒答話,轉而說道:“那個王少奶奶的事,你們還要不要查了,如果不再繼續追查,那麼便請帶我去找風旻。”
楊巅峰道:“我們和風旻來萬頃城便是為了查清此事,眼下遇到了,便非查個清楚不可。”
隻是三人在街邊徘徊良久,始終杳無頭緒,便持了兩柱香,跟在出殡隊伍最後。
風骨道:“雖然說出來有點不好聽,但我還是想說,你們兩個莫非是太閑了,與這王少奶奶非親非故的,居然還好心為她送行。”
楊巅峰道:“這也是她這一生中所行最後一段路了,送一程又有何妨?”
小師妹内心對他這話嗤之以鼻,但臉上卻還得裝出一副贊同表情,向風骨說道:“正是,我們隻管送我們的,又沒人逼你也跟着一起送,你若是沒時間,自己去找風旻罷了。”
風骨似乎低聲嘟囔了一句,也不知在咕哝些什麼,還是舉着香站在隊伍後頭,跟着衆人一路前行。
衆人将棺材擡到郊外,徑直來到九幽山腳下,轉入一條山谷之中,選了一塊花團錦簇的平地,開始動工挖土。
楊巅峰奇道:“為何将墳墓定在此地?”
之前為他答疑解惑的大娘說道:“因為這是個好地方,青山綠水花花綠綠的,正适合王少奶奶安眠。”
楊巅峰偷眼瞥向風骨,心想這山上全是死人骷髅,還真不是什麼好地方,但人家既然這麼認為,他也無話可說。
風骨推開人衆,來到中間挖穴之處,面具雙眼之中幽光乍現,砰的一聲,泥土翻飛,腳下地皮猛然炸裂開來,瞬間挖出一口丈許深的墓穴。
衆人大聲驚呼:“多謝仙長幫忙。”
風骨搖頭說道:“哼,我是從九幽山上下來的妖怪,可不是什麼仙長。”
衆人一愣,将信将疑。風骨轉身走出人衆,說道:“你們忙吧,我先走了。”
他來到楊巅峰跟前,道:“送也送完了,快帶我去找風旻。”
三人回到城中。楊巅峰之前本來放出了一隻紙鶴去尋淘氣翁,但一直跟到城南,也不見回音,楊巅峰便道:“風旻護使他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是我們兩個小輩說見便能見到的,看來今天是無望了。”
風骨聽了這話,半晌無言,也不知面具之後的臉是什麼模樣。
“不行,你們必須找到他。”他的話斬釘截鐵,其意甚堅:“我好不容易有他的消息,說什麼也不能讓他跑了。”
看樣子他不找到風旻是絕不罷休的了。
他黑色鬥篷之下伸出兩隻手,放在胸前,結出數道印記。
楊巅峰覺得他的身影似乎變得有些模糊,揉了揉眼,就見他整個人竟化作了數道殘影,接着便從他身上走了出來,外形衣着與他本人一模一樣,都是清一色的黑鬥篷銀面具。
他竟施展了分身之術。
風骨施完法術,便向衆多分身下令:“你們分從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去尋風旻,若見其人,立刻給我傳訊。”
衆分身異口同聲道了遵命,便紛紛化作青煙,飄往四面八方。
“你這個辦法倒是一條妙計。”楊巅峰拍手叫好,由衷稱贊:“不過你為什麼不直接放神識呢,當做眼睛,橫掃城南,應該更簡單才是。”
風骨歎了口氣:“我與常人不同,無法修煉神識。”
小師妹奇道:“為何?”
“說出來你們估計也不信,無可奉告。”
楊巅峰問道:“是不是因為你丢了金丹的緣故?”
風骨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就算有金丹也練不成。而今金丹丢失,不僅神識,什麼都沒法修煉了,估計也将命不久矣。”
“什麼?”楊巅峰這一驚非同小可:“隻是丢了金丹而已,頂多修為倒退,怎會如此嚴重?”
風骨歎了口氣:“因為我與尋常修士不一樣,金丹與我命脈相連,遺失金丹就等同給人殺了。”
楊巅峰不由得後背冒汗,喘起來粗氣,喃喃道:“不會的,這不可能……”
他見了風骨這幾個時辰的言行舉止,已知此人絕非堕修之流,倘若當真因為自己而有性命之憂,那麼他便是戕害無辜,徹底淪為了堕修……
風骨歎道:“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等見到風旻,我大概也要死,金丹找不回來也無所謂……”
小師妹心中欣喜若狂,她本來一直擔心此事終将被此人識破,繼而必定大禍臨頭,想不到他居然也命不久矣,那麼隻需要瞞過這幾個時辰,便再無後患了,生怕此事是假,趕緊做出一派吃驚表情,問道:“為何這麼說?”
風骨道:“等見到風旻你就曉得了。”
楊巅峰神色複雜,有心想問個究竟,看有無解決之道。小師妹卻将他拉到一旁,悄聲道:“看他的樣子不像扯謊,為免夜長夢多,還是盡快找到風旻。隻要他一死,這金丹就是你囊中之物了。”
楊巅峰聽她這麼說,睜大了眼,不可置信道:“小,小師妹……?”
“嗯?”小師妹察覺到他神情有異,問道:“怎麼了?”
楊巅峰愕然道:“你,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小師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剛想問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但突然之間醒悟,自己喬裝小師妹,一直是嬌滴滴怯生生、溫婉善良的模樣,方才這段話卻是有些涼薄了。
她咳了一聲,裝出惱怒模樣,嗔道:“我還不是擔心你,要知道若他此刻知曉了這個事,你想他會怎麼對付你?我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卻用這種眼神看我,你當我是什麼人?”
楊巅峰急忙賠笑:“莫氣莫氣,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該質疑你,愧對了你的心意,你千萬不要同我一般見識……”
他二人隻管在一旁竊竊私語,那邊風骨卻忽然擡頭望向街道盡頭,一道青煙疾速飛來,在他跟前化作了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分身。
風骨急忙問道:“怎麼樣,可是找到了風旻?”
那分身道:“他在此去半裡之外的天外客酒樓。”
風骨大喜:“太好了。”擡手掐訣,将放出去的分身收回,頓時四面八方湧現無數人影,所有分身回到了他體内,随即他便晃身一變,化作青煙向街尾飄去。
楊巅峰與小師妹面面相觑,跟在他後面,一路狂奔來到那天外客酒樓。
此時已接近正午,街上行人衆多,而天外客是這附近最大的一間酒樓,更加人聲鼎沸,門前都擠滿了。
風骨并未化作的青煙并未從大門進去,而是飛高從窗口直接上到二樓。
楊巅峰二人也一躍而上,随後跟進,卻見風骨已變成人形模樣,在樓上大呼小叫:“風旻,給我滾出來!”
一衆食客頓時不滿,紛紛拍桌怒罵:“是誰在吵吵嚷嚷,打擾本大爺用飯?”
風骨欠身道:“對不住各位,我急着找人,請大家擔待。”他環視一圈,沒看到風旻,轉而去了另一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