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骨松了口氣,說道:“那我也去。”
梅樾芳點點頭:“好,我們一同前往。”
風骨心頭不自覺一喜,将她泡的茶仰頭一飲而盡。梅樾芳在一旁笑:“牛嚼牡丹。”
風骨哈哈一笑:“我家境貧寒,喝不起這些,但你端上來了,總不能白白浪費。”
梅樾芳嘻嘻而笑:“反正是風旻府上的家産,也不是我的。”
風骨一愣,呸了一聲:“他的東西隻會倒我胃口。”
二人來到門前,梅樾芳正要駕雲啟程,風骨擡手一攔,食指放到唇邊噓了一聲,向她做出禁聲的動作。
梅樾芳不明何意,卻也并未說話,輕輕點了下頭。風骨眼珠轉動,晃身一變,化成了止危君子嚴正的模樣。梅樾芳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風骨向她傳音說道:“門外花叢中藏得有人,是歐陽昀的弟子,隻怕是來監視你的。”
梅樾芳沉吟須臾,抓住他手,用指尖在他掌心寫道:“那你為何冒充你師父?”
風骨左掌給她抓在手中,隻覺觸感細膩溫柔,又瘙癢又舒服,恨不得一直給她抓着别放,竟忘了回話。
梅樾芳見他半晌無言,嘴角帶着奇奇怪怪的詭笑,不知在想些什麼,拇指指甲往他掌心一掐。風骨吃痛,啊喲一聲,回過神來,忙傳音道:“我是想着,待會将歐陽昀引出去,看他見我師父落單,會不會動手。”
梅樾芳嗯了一聲,放開他手,撚訣駕雲,二人共乘一雲,從風莊出去,徑直向南。梅樾芳故意放慢腳程,過不多時,風骨回頭望去,果然見到身後有道劍光悄悄尾随。他開了法眼,即便相隔甚遠,也能看清劍光中那人正是歐陽昀。
梅樾芳冷笑道:“這老匹夫,居然這麼容易便上當了。他此刻必定很奇怪,止危為何與我一道……”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肯定是方才藏在門外的那人去向這老匹夫通風報信,但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門外藏了人的?倘若你方才進風莊時也給他望見,隻怕老匹夫将你識破,你這變臉也就白忙活了。”
風骨道:“我看的清楚,進風莊時周邊無人,春若黛定是在你和我說話那時才前來過來盯梢。”
梅樾芳道:“你是說,那個藏在門外的人是春若黛那小丫頭?”她來丹宗有些時日了,自然也認識春若黛,她不知她的底細,起初雖然有些懷疑,但後來逐漸同情她那編造的假身世,對她頗有照拂,居然還想設法替她治臉上的傷。
風骨問道:“怎麼,你竟然沒發現?”
梅樾芳沒說話,她确實未曾察覺,若非剛才風骨出言提醒,隻怕她到現在還不知春若黛居然就藏在風莊外頭。
二人行了一段時間,便見前方雲層之下的青山綠水之間出現了一座座房舍。梅樾芳問道:“這便是翠微鎮嗎?”
風骨也不确定:“約莫是吧,下去問問。”
梅樾芳忍不住嘲笑他:“你這假扮破綻百出,若是這話給歐陽昀聽到,他立刻就将你識破了。”
風骨用眼角餘光往後瞥,隻見歐陽昀不遠不近跟在後頭,少說也有數十丈的距離,應是并未聽見他們的說話。
二人一同降下雲頭,隻見路邊一塊大石上寫着翠微鎮三字,果然來對了地方。
風骨向梅樾芳道:“稍後我們分開走,看他是跟你呢還是跟我。”
梅樾芳點點頭,恰好路口有兩條岔道,她便轉身向左,風骨則徑直往右,順着前方走了半柱香時分,歐陽昀果然從後面探頭探腦的跟了上來。
風骨尋思他單槍匹馬,應不至于現在就動手,便觀察此地的景象,隻見前面長街上一派蕭條,房舍鱗次栉比,卻都門窗緊閉,也不知屋中有無人住,有些屋子中時不時傳出哀歎啜泣之聲,整個鎮子死氣沉沉。
風骨來到一間陳舊的木房之前,見窗上透出微弱燭光,便去敲了敲門,問道:“主人家在嗎?”
屋中無人回答,門卻呀的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全身稿素的婦人。這婦人全身幹瘦,雙眼凹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啞着嗓子問道:“你是誰呀?”
風骨以前的模樣比她更可怕,見了她也沒覺着有甚驚異,說道:“我是從遠方來的,聽聞此地瘟疫肆虐,敢問夫人,家中可有病人需要救治?”
婦人身子顫抖,問道:“你是大夫嗎?”
風骨道:“我不是大夫,不過我師父是,他幾日後會來替大家治病,我先過來看看。”
婦人似是不放心他的來曆,又問:“你不是本地人吧,從哪裡來的呀?”
風骨頗有耐心,溫聲答道:“我是從丹宗來的,夫人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婦人歪頭想了一陣,說道:“很耳熟啊,好像是在哪裡聽說過……啊呀管他的,是大夫就行了。”
風骨道:“可否帶我去看看你家中的病人?”
這婦人家中隻有她與她丈夫二人,上無老下無下,而她丈夫此刻卧病在床動彈不得,吃喝拉撒都需這婦人照料。風骨近前一望,隻見她丈夫氣息奄奄,幾乎是有進無出。他渾身裹滿棉被,床邊還點了爐火,然而他渾身又冷又硬,就如置身寒冬臘月、冰天雪地之中。即便風骨無懼寒冷,一觸碰到這人的肌膚也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婦人望着自家丈夫,渾濁的雙眼中又是憐惜,又是憂心,向風骨問道:“大夫,我丈夫可還有救嗎?”
風骨不通醫術,并不知道她丈夫有沒有救,但為了不讓她過于擔心,隻得違心扯謊:“不礙事的,你丈夫雖看起來嚴重,但還有呼吸,我師父隔日就來定能将他治好。”她将婦人扶到桌邊坐下。一碰到這婦人的手臂,隻覺寒涼刺骨,風骨心頭一凜,知道但凡疫症,均會傳染,看來這婦人也已身患重疾,估計過不久便會她丈夫一般形容。
又來到她丈夫床前觀望,有心要相救,隻恨自己無能為力。
沉默片刻,風骨将左手豎于胸前,向止危施展了傳音之術,問道:“師父,霜寒疫要怎麼治?”
止危那邊奇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風骨道:“我現在到了翠微鎮一戶人家中了,這家人隻有一對中年夫婦,他們二人好像都得了這個病,那位婦人病情較輕,還能走動,隻是她見丈夫病重,看起來憂心得很,可是這個病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跟着又将這二人的症狀描述一遍。
止危那邊沉默良久,過了小半柱香時辰,才道:“這個病若是在修士身上,那倒好醫,可凡人一旦沾上,極難救治,我還沒想好該用什麼藥。這樣吧,你先将為他們二人補充生機,隻消體内還有生機,便不緻死。雖然輸送生機極損修為,但你是丹宗弟子,人命關天,你可不要舍不得。”
風骨翻了個白眼,一邊與他保持聯絡不斷,一邊掐出法印,抓住床上漢子右手,将自己右手抵在他掌心,自身生機滔滔不絕的送了過去。
這是最簡單的以命換命的術法,不算是醫術,隻消修為到了築基以上便能施展,隻是此法最是損身,若非修為到了極高境界,常人都不輕易使用。
風骨得了止危贈送的不滅金身,已獲得永生,體内生機浩如煙海,雖無法令着霜寒疫徹底根除,但這許多生機湧入體内,即使再病重,也能回光返照,精力充沛。
風骨正在施法,便察覺窗外有人靠近,他一心二用,一面施法不斷,一面展開法眼,眼角餘光穿過窗上貼的油紙,隻見外門一人黑布蒙面,正往屋裡偷窺。那人雖然藏了面目,從身形上看也知是歐陽昀無疑。
風骨不去理他,隻管竭力為病人傳送生機,心中反複琢磨,要怎樣才能誘歐陽昀出手襲擊自己,并且還需當衆出手才行,如此有了人證,師父才能相信這大長老對他實有加害之心。
半盞茶後,床上的漢子唔的一聲,朦胧睜開雙眼,一見到房中竟有陌生男生出現,吓了一跳,慌道:“你,你是什麼人?”
風骨見他醒轉,當即停止施法,笑道:“身子感覺如何?”
身後腳步匆匆,原來是那婦人聽到丈夫的聲音,急忙進來查看,見到自家丈夫竟然醒來,喜極而泣,向大漢撲了過去,涕泗橫流:“謝天謝地,你終于睜開了眼睛……”
那大漢反手抱住他夫人,也是滿面歡樂:“娘子,我沒事,你别傷心。”
風骨見他二人真情流露,也由衷替他們感到高興。那夫妻二人相擁半晌,忽然想起旁邊還站得有人,婦人連忙從丈夫懷中起來,向風骨盈盈拜倒:“多謝大夫救我丈夫性命,大恩大德,我真不知該怎麼報答才好。”
風骨将她扶起,笑道:“不必客氣。”他很想告訴她她丈夫隻是暫時恢複了一些力氣,性命也隻勉強維持,但見她欣喜萬分,實在于心不忍,隻道:“尊夫雖暫且無礙,可是你也得了瘟疫,必須盡快醫治,否則過不了多久也會卧床不起。”
婦人與她丈夫同住一個屋檐,早知自己也已患病,聞言并不如何慌亂,旁邊的大漢卻大吃一驚,翻下床便跪了下去,磕頭相求:“大夫,請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子,我願傾家蕩産以報大恩。”
風骨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抱起,說道:“兄台你千萬不可如此,我會盡力而為的。尊夫人的病情較你為清,遠比你容易醫治,你應該多擔心擔心你自己才是。”
說着豎起左手,為那婦人輸送生機。他知男女有别,便不與對方赤掌向對,而是貼在她後心,隔衣施法。
便如他方才所說,這婦人能走能言,病情并不甚重,片刻間便精神煥發,擡頭挺腰,臉色已恢複得紅潤透光。
他二人喜不自勝,對風骨又是鞠躬又是叩拜,如再生父母一般。風骨這還是第一回被給人如此感激,不禁手足無措。夫婦二人拿出積蓄酬謝,風骨推辭了一番,想起丹宗門人行醫的規矩,便不客氣,收了一些碎銀,随即又向他們打聽鎮上其餘感染了疫症的病人。夫婦二人熱情如火,出門走街竄巷,一面大聲嚷嚷大夫來了,有救了,一面讓父老鄉親出來列隊治病。片刻之間,周邊的房屋接二連三打開門窗。大家本來重病在身,身心萎靡,一聽神醫到來,精神為之一振,原本死氣沉沉的大街瞬息便得人生巅峰。
風骨隻看得瞠目結舌,嘀咕道:“這麼多人,我就是有不滅金身,這麼耗損下來,估計也吃不消的啊……”
大家隻知道神醫駕到,争先恐後的要搶着醫治,誰去理他在嘀咕些什麼?不過須臾,整個街道已擠滿了人,排着隊等他救治。
風骨咳嗽一聲,撩起袖子,朗聲說道:“大家稍安勿躁,在下學藝不精,眼下隻能為大家暫緩痛楚,并不能徹底根治,且我并非義診,也要收一點點藥錢的,不過不貴,隻需一枚銅錢就夠了。大家想治的我便為大家醫治,倘若不能接受,那就請便了。”
鎮上居民都飽受病痛折磨,可說生不如死,但凡能緩解片刻痛苦,就是砸鍋賣鐵也所甘願,何況隻是一枚銅錢,就是乞丐也拿得出來,聞言均無異議,都道:“應該的,大夫也要吃飯過活,養家糊口,大家都可以理解。”
風骨便搬個椅子坐下為衆人逐一施法,将體内生機一層又一層傳渡出去。病情嚴重的便先上來,稍輕者則靠後等待。雖無法根治,卻也能保一時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