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危見他一本正經,顯然此心甚堅,必然是勸不動的,長長歎了口氣,終于點頭:“好,我收她為徒,等她修至築基,便用你的辦法為她續命。隻是修行光靠機緣不夠,更重資質與根骨,還有勤奮,更不能一蹴而就,隻怕她還沒修到可以元神出竅的境界,便疫病發作而亡了。”
風骨牙齒一咬:“所以你一定得傾囊相授,讓她能在疫病發作之前修到築基,這對你而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唔,以你的修為,隻需渡她幾年功力不就行了。”
止危怒道:“你以為為師的功力是天上掉下來的?我不用修煉的嗎?前陣子大比,我才失了十年修為,而今你又要,你是不是想謀害為師?”
風骨道:“那不然怎麼辦?”
止危道:“除了直接給修為,吃藥強行提升也是一門捷徑,反正她隻需元神能夠出竅即可,也不是當真要走修行之路,也不必追求什麼穩紮穩打了。”
第二日,風骨便将展新月帶到書房,三跪九叩授牌之後,便成了他第二個徒兒。止危起初一見她的模樣,也大吃一驚,還道她是梅樾芳,一番詢問試探,又見她體内沒半點修為,确确實實隻是個普通人。而含羞帶愧,舉止腼腆,與梅樾芳的狂傲兇殘完全不同,這才相信她隻是展新月。
但他堅信此人與梅樾芳必有關聯,便派了一個内門弟子去小月鎮查探,幾個時辰後回來,鎮上确實有這麼個人,從小在鎮上長大,自幼喪父,家中貧困拮據,與母親相依為命多年。
雖身份已确認無疑,卻沒查到半點與梅樾芳有關的線索。止危雖仍然狐疑,對展新月卻不再防範,親自教她吐納打坐,引氣入體,修煉丹宗的基本功法。
隻可惜展新月的根骨實在一般,隻比一幹雜役略好,遠不如一衆内門弟子,止危耐着性子教了兩天,展新月仍沒能踏入練氣之境第一層,止危仰頭長歎,心想自己這麼多年從不收徒,好不容易收了兩個,結果資質一個比一個差,傳出去定然給人笑掉了大牙,簡直嗚呼哀哉。
展新月已然病入膏肓,每隔一日便需用藥物調理體内霜疫,隻是越調理越虛弱,藥效也就愈加失靈,藥量便需加倍,展新月整日裹在一堆藥物之中,備受煎熬。她想起家中還有一位老母親無人照料,再苦再難也咬牙忍受。
許是憑着這份毅力,終于在第十日頭上,成功突破桎梏,引氣入體,達到了練氣境的第一層。
本來按照霜寒疫的特性,修士得了此症,直接以體内真氣将寒氣從體内排出便是,然她這情況不同,她是在還是凡人之時就得了這個病,後來修得的功力無法驅逐身上的寒氣,仍需用風骨的法子才有痊愈之望。
展新月大喜過望,奔到風骨跟前,美滋滋的道:“我成功了,我成為仙人了,我是仙人了!”說着右手掐了個訣,就要施法。
她本意是想放出真氣,将一張椅子擊倒,誰知準頭打偏,真氣不受她操控,居然飛到了風骨臉上。風骨猝不及防,就聽啪的一聲,給她重重打了一記耳光。
風骨呆在當場,展新月錯愕之後,急忙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風骨摸着臉搖頭:“還好。”她修為淺薄,自是傷不到他,笑道:“恭喜你突破難關。”
展新月道:“若是我娘知道了,隻怕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覺。我現在成了仙人,以後就不愁生計了,我娘也不必再辛苦掙錢養我,可以過上舒心日子了。”
她笑靥如花,爛漫如春。風骨也由衷替她高興,笑道:“你想回去看望你娘嗎,你給我指路,我帶你去。”
展新月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事不宜遲,二人立刻啟程。風骨駕起烏雲,載着她一路向北,過不多時便抵達小月鎮。
這個鎮子不大,同翠微鎮不分伯仲。展新月家中貧寒,住在郊外一間茅屋之中。二人攜手而至,但見茅屋跟前,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妪正坐在門前曬菌子,恍一擡頭,便見到了展新月,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睛,叫道:“月兒?你回來了!”
展新月臉上笑容明媚,奔到母親身旁,将她一抱,母女倆緊緊依偎在一處,展母問道:“你這大半個月都到哪裡去了,他們都說你到了翠微鎮,那裡正在鬧瘟疫,死了好多人,你一直不回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展新月笑着撫摸母親的背,安慰道:“沒有的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我還拜了丹宗的仙長為師,這些時日都在山上清修,我現在已經是仙人了。”
展母不可置信,問道:“這,這是真的嗎?你莫不是在哄騙為娘?”
展新月道:“當然不是,你看,我給你施個法術瞧瞧。”說着放開母親,擡手捏訣,心念一動之間,真氣化作一隻無形之手,将地上的蘑菇都一一擺入簸箕之中,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就如是真人操作一般。
展母看得心花怒放,啧啧稱奇,終于相信自己的閨女成了仙人,喜得老淚縱橫。
風骨在旁望着她們母女二人的濡慕之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娘,此刻也不知她身在何方,是死是活,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展新月與母親絮叨半天,這才想起還有旁人在場,拉着她娘來到風骨跟前,笑着引薦:“這是我師兄,姓風,與我是同一個師父。這幾天在宗門修煉,全仗他悉心照料。”
展母向風骨鞠躬緻謝,說道:“多謝風公子對小女的照拂,老身感激不盡。”
風骨急忙将她一扶,笑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大嬸不必客氣,叫我風骨就好。”
展新月道:“娘,風師兄是第一次來家中,我們需好好招待,請他吃頓飯。”
展母點點頭,向風骨道:“月兒說的是,就請風公子進屋小坐片刻老身這就去準備飯菜。”
展新月一邊進屋一邊向他招手:“風師兄快進來,我去煮飯啦。”
風骨本想推辭,可一聽到她竟要親自下廚,不知怎地,竟突然不想走了,于是摸了摸鼻子跟着進屋。
展家雖家境貧寒,可是屋子裡幹幹淨淨,桌椅闆凳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風骨在凳子上一坐,展母便端來一杯茶,笑道:“粗茶淡水,公子若不嫌棄,将就喝着。”
風骨笑道:“大嬸,您不必将我看作上賓,我也是在窮人家裡長大的,哪裡會嫌棄。”
展母言笑晏晏,回到廚房忙活去了。風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忽見櫃上放着一副繡花繃架,上面是一副尚未繡完的鴛鴦戲水手帕。風骨也不懂什麼女紅技藝,隻是覺得看起來賞心悅目,便多看了一眼。
“那是我繡的。”
身後傳來展新月的笑聲,她走到風骨跟前,将繃架搶了過去,問道:“好看嗎?”
風骨笑道:“好看極了。”他頓了一頓,補充道:“不過我覺得你更好看。”
展新月俏臉刷的一下紅了,拿着繃架逃也似的跑開。風骨隻是随口一贊,不知她何以突然跑開,也沒想到是不是自己的話輕浮了。
在屋裡掃視一圈,裡面到處都是女兒家生活的痕迹,櫃子上除了刺繡所用之物,還有一盒又一盒的胭脂水粉,蔻丹絹花。展母一把年紀,自然不用這些,那當然是展新月的傑作了。
大半個時辰過去,她們母女倆做好四菜一湯端上桌來,一盆烏雞炖蘑菇,一碗糍粑糖糕,一碗青菜豆腐,一碟紅燒肉,色香味俱全,每樣菜在都添了桃花點綴,可見掌勺的廚子心靈手巧,必是展新月無疑。
風骨擔心她忙了半天,牽動疫病,問她可以感到不适,展新月搖了搖頭,将碗筷遞了過來。
用飯之時,風骨向展母問道:“大嬸,你們一家可是小月鎮本地人氏?”
展母一邊為女兒布菜一邊點頭:“是啊,新月她爹祖上一直住在這裡,我是從外地嫁過來的,新月從小便在鎮子上長大,鮮少出門,沒想到一出去就成了仙人,這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風骨又問:“那您膝下隻有師妹一個女兒嗎?”
展母再度點頭:“是啊,她爹去得早,我也不曾改嫁,就沒再生過孩兒。月兒這丫頭自小沒有玩伴,也沒讀過幾天書,倘若在宗門裡不懂規矩,還請各位仙長多擔待。”
風骨道:“伯母請放心,師妹她一直克己守禮,從未壞過規矩。而且我師父他老人家為人親和,就是犯了錯也不會重罰的。”
展新月也道:“是啊娘,師兄師父們都待我很好,您不必擔心。隻是我們這次出來還沒與師父打過招呼,用完飯便回去了,你一個人在家中,要好好照顧自己。”
展母拍了拍她手,苦口婆心的道:“你能走進仙道,這是福分,一定要好生修煉,努力上進,不用挂念為娘。”
展新月苦笑點頭,也往她碗中夾了塊雞翅,随即便岔開了話題,說起家中的一些日常瑣事。
用完了飯,展新月将碗筷拿到後廚收拾幹淨了,與展母揮手告别,便與風骨駕雲返回丹宗。
展新月站在雲端,與母親遙遙相望,隔着老遠,二人仍在相互揮手,風骨見她眼含淚花,滿眼滿心都是不舍,心中不忍,便放緩了腳程。
展新月用衣袖擦掉眼淚,向風骨問道:“風師兄,可否送我回去,在家中多住一日,明天再回宗門?”
風骨知她擔心身上疫症難治,說道:“我也很想讓你和伯母多聚一些日子,可是你必須回去浸泡藥浴,否則寒症又要發作了。”
展新月咬着下唇,低聲道:“可是,我舍不得我娘,我怕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風骨肅然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隻要我還活着,就不會讓你死,你相信我嗎?”
展新月擡眸,癡癡的将他望着,風卷流雲吹動青絲,讓風骨此刻多了些飄逸出塵之感。展新月望了一會兒,終是點了頭。
一路無話,一路順風。
二人回到掌宗大殿,展新月已覺手足冰涼,霜寒之症已在發作。風骨連忙将她抱到後山溫池,将她放了進去,又從一旁的儲物袋中将藥材倒入池中,跟着便施法将體内生機傳送過去。
他這幾天連日施展這傳渡生機的法術,已練得滾瓜爛熟,這時已無需靠近,隔着丈許也能将生機準确無誤送到展新月身上,補充她體内給霜寒之氣損耗的生機與活力。
展新月坐在池中,雙目緊閉,渾身顫抖,引得整片池子的水面不住抖動,一圈又一圈的波紋蕩漾開來,顯是在忍受極重的痛苦。
半個時辰之後,她體内生機逐漸穩定,不再消散。風骨停了法術,問道:“好點了嗎?”
展新月睜開雙眼,向他展顔笑道:“多謝師兄。”
風骨也松了口氣,說道:“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