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骨将翠微鎮上之事簡明扼要與止危說了,但自己不小心浪費了一枚解藥卻不敢說,粗略講完,向旁邊那姑娘一指:“你的解藥煉少了一枚,這裡還有個病人,也得了霜寒疫,你看怎麼辦?”
止危瞥了眼那姑娘,無需把脈,隻憑這一眼便知她身上霜寒疫甚重,愕然道:“大長老親自點過人數,九百幾十九人,我的解藥剛好也夠煉制九百九十九枚,共裝九袋,每袋一百一十一枚,我數得清清楚楚,怎麼會少?”
風骨心虛的摸了摸鼻子,說道:“現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救人要緊,你看這位姑娘病情這般嚴重,趕快再煉一枚丹藥出來罷。”
止危面色為難:“丹藥好煉,可是藥材難尋,宗内的庫存都用光了,如何連得出來?”
風骨大急,忙道:“缺什麼藥材,你派人去外面采辦,或是去深山老林裡找,你看這樣可行?”
止危歎道:“倘若真那麼容易便能湊齊,我又何必閉關鑽研這麼些天?宗内又豈會連半片葉子都不剩?所缺的數十味藥材之中,有好幾味都是罕見的奇珍,世上早已絕迹。”
風骨被他這番話給吓到了,看了看那姑娘,見她眼中似有恐慌模樣,又問:“那麼可以想辦法培育嗎?”
止危搖了搖頭:“若能輕易培育出來,那也算不得是奇珍了。”
一旁那姑娘聞言,慌道:“那我的病豈不是無藥可醫了嗎?”
止危不置一詞,風骨卻臉上沮喪,黯然道:“都怪我……”
止危道:“怪你什麼?”
風骨如實道:“其實你煉的解藥數量剛好,隻不過這位姑娘的那一枚給我吃掉了。”
“你……!”止危氣極,反手往他頭頂便是一掌,怒道:“你好端端的,又沒得霜寒疫,吃解藥做什麼?”
風骨弱弱的道:“這都怪你,将那藥煉得跟糖豆似的,聞起來又香又甜,我忍不住嘗了一下。當時我也不知這解藥數量有限,還以為便像大白菜一般,要多少有多少……”
止危伸出食指,指着他鼻子,似乎想狠狠戳上幾指,顯然是怒極,但他也知此刻就算将風骨戳成窟窿也于事無補,歎了口氣,閉上了雙眼。
風骨拉了拉他衣袖:“師父,請你再想想辦法,将這位姑娘治好。”
止危摸着下巴思量片刻,說道:“你且容我想想,先帶這位姑娘去後山泉中洗漱一下。”
風骨牽着她來到後山溫泉之旁,叫她随意盥洗,自己則出去等候。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身後腳步聲響,那姑娘輕輕說道:“我,我好了。”
風骨回頭一望。他原本隻是随意回頭,但這一望卻令他瞠目結舌,大吃一驚。
此刻那姑娘已将臉上灰塵泥垢清洗幹淨,露出真正面目,而她的臉,竟無梅樾芳的容貌一模一樣。
風骨這一驚非同小可,跳腳起來,盯着她仔細打量,但見對方肌理如雪,容色絕俗,明豔靓麗,與他記憶中梅樾芳的臉融合重疊在了一起。想是因為病重了的緣故,她臉色一片蒼白,比梅樾芳多了些楚楚可憐的風韻,少了些淩厲逼人的狂傲。而她烏發披肩,麻衣粗布,比之梅樾芳的卧月發髻與黑衣道袍少了些華麗深沉,卻更增淳樸純真,我見猶憐,卻都是同樣的神秘。
風骨隻看得如癡如醉,卻也一眼就看得出她絕非梅樾芳本尊,問道:“你,你是叫什麼名字?”
那姑娘道:“我叫展新月。”
風骨将這三個字喃喃念了一遍,梅樾芳那日的話聲響在耳邊:“以後倘若見到一個與我模樣相似的人,請照拂照拂她……”
展新月與風骨相處了個把時辰,已不如先前那般害羞緊張,見他呆呆的不說話,便試探問道:“你呢,你叫什麼?”
風骨這才回過神來,道:“我姓風,你叫我風骨就好。”
展新月點點頭,輕聲道:“風仙長你好……”
風骨搖頭道:“我不是什麼仙長,我是個妖怪,你怕妖怪嗎?”
展新月一愣,說道:“可你不是止危真人的弟子嗎?那不就是仙長了。”
風骨道:“我是修士沒錯,不過确實不是仙長,你隻叫我風骨好了,不必客氣。”
展新月不再多言,風骨卻還想問個沒完沒了,繼續追問道:“你家住小月鎮對吧,嗯,那你家中人丁幾許呢?”他總覺得這展新月與梅樾芳之間必定有一層不為人知的關系,有心要探聽明白。
展新月道:“我自由喪父,家裡隻有一位娘親,她也隻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再無旁人。”
風骨哦了一聲,接着問道:“你娘有沒有與你說,你有個雙胞胎姐妹呢?”
展新月愕然道:“沒,沒有啊,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風骨實話實說:“因為我見過一個與你長得很像,年紀看起來也差不多的姑娘。”
展新月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風骨道:“她叫梅樾芳。梅花之梅,樹蔭之樾,芳香的芳,你可有聽過這個名字?”
展新月側頭想了一會兒,搖了一搖:“我沒聽過,也沒見過。”
風骨歎了口氣:“或許就如大長老一樣,她見過你,而你沒見過她。”
展新月又問:“她對你很重要嗎?”
風骨道:“額,也不是特别重要吧,她是我為數不多的一個朋友,現在已經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以後還能不能重逢。但是我見到你,總覺得像看到了她一樣。”
展新月奇道:“天下還有模樣與我如此相像的人嗎,我也想見見那個叫梅樾芳的。”
說到這裡,她但覺腦中天旋地轉,一陣眩暈,歪倒在地。風骨大驚來扶,想是她重病未愈,又忙活了大半天,體力不支這才暈倒,急忙将手掌放在她頭頂天靈之上一寸之外,将生機送入她體内。
過不多時,展新月幽幽醒來,揉着太陽穴道:“我這是怎麼了?”
風骨道:“你大病未愈,不宜勞頓,我帶你去休息。”
可是就暈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展新月手足便已逐漸僵硬不聽使喚,居然連站都站不起來,試了幾次,仍沒成功,風骨道:“要不我抱你過去?”
展新月臉上一紅,腼腆低頭。風骨又道:“或者我背你也行,你選一樣,要背還是要抱?”
展新月原本就要已紅彤彤的臉更加殷紅如血,悄聲道:“你看怎麼方便就怎麼好了。唔,給你添這麼多麻煩,我真的是過意不去。”
風骨道:“不用這麼客氣,你……你這樣原本就是給我害的,若非我不慎吃掉了你那顆解藥,你這時早就痊愈。”說着将她一把打橫抱起,隻覺她身子輕飄飄的,抱上了渾若無物。
風骨将她安置在自己住的房間隔壁,相距不到三丈,便于照顧。将她放到榻上之後,再次施法輸送生機,然此法用過一次之後,再次施展,其效便大打折扣,直送了小半個時辰,展新月的手足才能慢慢轉動,卻依然冰冷。風骨去雜役房抱來許多幹炭,提爐生火,放到榻邊,令她烤火取暖,卻仍無多大效果。
風骨無可奈何,隻得又跑去相求止危,止危一時也無良策,隻能叫他拿些提神充機的丹藥給展新月服下,再用生熱驅寒的草藥暖手泡腳,風骨一一照辦。雖然無法根治,總算能夠緩解一些症狀,不至于給凍得動彈不得。
展新月見他進進出出,忙得焦頭爛額,将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心中動容,歪在榻上有氣無力的道:“你為何這般關心我呢?”
風骨歎道:“是我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展新月咳嗽一聲,說道:“你也是無心之失,無需自責。更何況丹宗雖然一直救死扶傷,但你就是見死不救,那也算不了什麼過失,或許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難罷。”
風骨一面用藥物為她搓腳一面說道:“不管怎麼說,我也勉強算是個大夫,治病救人是分内之事,無論如何我都要想辦法将你治好。”
隻是連止危都束手無策,他又能有什麼辦法。止危生憑醫治過無數疑難雜症,任何病痛在他手中向來都是藥到病除,唯獨這長與凡人之軀的霜寒疫實在棘手。更何況目下沒有藥材,隻怕就是祖師爺再生,也未必能夠将展新月治好。
風骨抓耳撓腮,直到将頭發抓成了馬蜂窩,忽然心中一亮,向止危說道:“我有辦法了!”
止危從一堆典籍中擡起頭來。此刻的他看起來也是神疲力乏,眼睛四周都是黑糊糊的一團,聞言問道:“哦?什麼辦法?說來聽聽?”
風骨道:“金身不滅大法。”
止危先是一愣,随即搖了搖頭:“不成,這個術法隻有修行之人能用,展姑娘肉身凡擡,元神無法與金身相融,你若強行施展,最終隻會金身破滅,元神潰散。”
風骨道:“你可以将她收入門下,教她修行,等她有了一些修為,再施大法治病,那便行得通了。”
止危沉吟了一會兒,點頭道:“這個辦法倒确實可行,但是,我隻有兩具金身,一具送了給你,放在密室中的那具是祖師爺傳下來的,屬于本門的鎮宗之寶,是祖師爺為了以防萬一,怕哪日宗門遭到滅頂之災時,用來挽救本門的後路,不能使用。”
風骨稍微一想,說道:“那便将我身上這具金身取出來,拿給展姑娘用。”
止危吓了一跳,斥道:“不行!”
風骨問道:“為何不行?”
止危道:“你現在全靠金身活命,倘若金身一去,你死得更快。”
風骨沉默一瞬,随即便道:“那就這樣吧,我早就死過一回,沒什麼好怕的。既然是我的過失,我就得付出代價,你就說收不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