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千樽往人群中央一站,向四周衆人一抱拳,朗聲道:“各位請聽我一言,今日大家都是為小可賀壽而來,還請大家上島一叙,喝幾杯薄酒,有什麼事坐下來慢慢談。”說着便傳喚門人,領諸位嘉賓入殿。
衆人便依言上島,擇位落座。
鐘婆婆的眼睛一直牢牢盯着展新月不放,似是生怕她逃走。展新月給她盯得全身發毛,風骨與她十指緊扣,察覺她身子顫抖,柔聲道:“不要緊張,有我和師父在這兒,誰也不能傷你。”
展新月低聲問道:“你也覺得我是梅樾芳嗎?”
風骨想起梅樾芳曾經說過的話,心中也有好多疑團難解。心想新月就算不是梅樾芳,也必定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便道:“不論你是誰,你都是師父的弟子,我的師妹,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你半點。”
這時外面賓客越來越多,百來人齊聚一堂。而這些人中,有一大半對梅樾芳隻聞其名,未見過其人,也就不知她到底是何模樣,但也有不少人曾親眼見過梅樾芳本人,或是看過其肖象,此刻一見到展新月的模樣,頓時大呼小叫起來:“是,他就是梅樾芳,我以前見過!”
鐘婆婆鐵拐在地上一杵,發出嘟的一聲悶響,盯着止危,冷飕飕的道:“止危真人,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止危道:“本座要說的話還是那樣,她是本座門下弟子展新月,而非梅樾芳,你們無憑無據,見她與梅樾芳長得像便一口咬定,未免過于武斷。”
鐘婆婆道:“她與梅樾芳豈止隻是長得像,分明就是一模一樣。”
酒千樽拍了拍手,道:“容我來說一句。此事若是發生在凡界,那還尚有幾分依據,可在在我們修界,不乏改頭換面易容換顔的神通術法。這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其實屢見不鮮。不說旁人,就算是我,便與我以前的一個同門師弟共用一張臉,起因是當年我與人鬥法,面容損毀,我那位師弟便将自己的面容以本門秘術拓印下來,融于我身,其後我便與他長得一般無二,就像雙胞胎兄弟一樣。隻不過他早已隕落,各位同道不曾見過,所以不知此事。”
他與止危私交甚好,見他面臨此等窘境,便想設法相助,才有了這番言論,當然所說之事也屬實情。
止危趁機說道:“酒兄言之有理,那梅樾芳之所以同我這徒兒長得像,未必不是這個原因。修界中人盡皆知,她梅樾芳專以殺人為樂,但她又怎會不知殺人太多便會淪為修界正道的公敵?或許她早料到自己終有一日會如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所以才冒充我徒兒的樣子到處作惡。眼下你們來找我徒兒的麻煩,說不定她本人正躲在暗處洋洋自得,嘲笑你們的愚笨。”
鐘婆婆道:“可這些都是止危真人你的一面之詞,你說梅樾芳的相貌是冒充你弟子而來,那麼有何證據?”
止危挑眉道:“本座确實沒有能夠證明梅樾芳冒充新月的真憑實據,那你又可有她并未冒充的證據?咱們做事講究實事求是,證據确鑿,若沒有足夠的實證,本座絕不允許有人傷我門下弟子一分一毫!”
人堆中有人高聲叫道:“止危掌門莫不是收了梅樾芳的什麼好處,或者是早就想與這狂徒同流合污,所以才蓄意為她開脫不成?”
止危尚未答話,另一人便附和道:“之前我就聽說,梅樾芳自從在丹宗現身過一回,之後便銷聲匿迹了,保不準便是躲進了丹宗,借丹宗之勢,逃避正道的追剿。”
又有人道:“我一家老小三十多口人全讓梅樾芳殺了個幹淨,苦于一直沒機會報仇,今天既然冤家路窄,說什麼也要報了這血海深仇!”
“雖然我與梅樾芳沒有什麼過節,但她惡名昭彰,修界中人所共知,就算不為自己,隻為避免更多無辜之人遭她毒手,也當為民除害!”
此刻已幾乎所有人都義憤填膺,原本平和祥瑞的大殿已變得殺意滔天,人人都對展新月喊打喊殺。
他們大多是對梅樾芳懷有深仇大恨,即使無冤無仇但隻要聽過其往日行徑者,也都深惡痛絕,都道這等傷天害理的殺人狂徒,說什麼也要誅滅,卻對止危方才曉之以理的說話聽而不聞。
風骨見了這等形狀,聯想到過往梅樾芳的狠辣惡毒,心有餘悸之外,又低頭看了看給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的展新月,緊緊抓住她的手,胸中下定決心,不論她是不是梅樾芳,自己都絕不能棄她而去,這些人若要殺她,除非是從自己的屍體上踏過去。
止危蓦地從座位上站起,氣沉丹田,以法力傳出口音,喝道:“誰若敢動新月,便是與我止危為敵。今後丹宗便與他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這一聲大喝聲震屋瓦,其中蘊含巨大法力,在場衆人但凡修為在問鼎以下者,無不頭暈目眩。即使修為在問鼎以上,也都耳中嗡鳴,胸悶難當。
止危站在衆人之間,目光如電,掃過一個個叫嚷之聲,沉聲道:“說要報仇的,便上來與本座較量一二,本座倒要看看,誰有那個本事!”
他站在那裡,仿佛就算是衆人一擁而上也絲毫不懼。衆人被他這股氣勢震懾,一時竟沒人接腔,大殿中瞬間鴉雀無聲。
止危見自己竟能一言壓制這許多高手,心中也有點始料未及,但也正好避免了一場糾紛,正要坐下,那邊卻聽鐘婆婆咳嗽了一聲,杵着鋼鐵拐杖站了起來,緩緩說道:“止危真人修為高深,我老婆子如何能有打敗你的本事?别說是你,就算對上梅樾芳,我也沒有半點勝算。可是,我兒當日慘死的情狀曆曆在目,叫我如何能夠放着這血海深仇不報?我丈夫走得早,家中無親無故,那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挂……”
她這幾句話嗓音嘶啞,沉痛凄涼,有對自己兒子的情真意切,也有對仇人的咬牙切齒,所有人都不禁為之動容,生了同情之意。
鐘婆婆緩緩走到止危跟前,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留下兩行眼淚,哭道:“止危掌門,你說我不自量力也好,自尋死路也好,就算她是你的弟子,我也非要她血債血償不可,但她既是你弟子,我若能僥幸報得大仇,那麼殺了她之後,便當場自刎謝罪。你若非要從中作梗,那麼我隻有以死相拼了,若不能為我小兒報仇,就讓我死在你掌下,一了百了。”
止危聽得心中咯噔一聲,這老婆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今日不是展新月死,便是她亡。可眼見對方年邁,唯一的親子也亡于梅樾芳之手,同丹宗更是沒有半點嫌隙,自己又如何能夠将她一掌打死?
席上又站出十多名賓客,個個手持刀劍。有人朗聲說道:“梅樾芳不死,将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命喪她手,天下又會有多少人如鐘婆婆一般。止危掌門,丹宗的仁得寬厚之名我素有耳聞,濟世救民之行我也聽過很多,我們對貴派向來尊敬有加,并不想與您為敵,請你讓出一條路來,這樣的堕修不值得您如此包庇。”
止危正自犯難,一直躲在風骨身後的展新月忽然站了出來,在衆人臉上都掃了一遍,咬牙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咄咄逼人?我師父都說了,我叫展新月,家住小月鎮,不是什麼梅樾芳,也從來沒有殺過什麼人,你們為什麼不信?為什麼不信?”
她初時說話嬌怯怯脆生生的,聲音很低,但越說越大聲,最後竟是歇斯底裡,如野狼般咆哮起來,臉上爬滿眼淚,字字句句都充滿了委屈。衆人見她這般模樣,都不自禁心頭起疑,莫非她當真不是梅樾芳?
在座的各人都是正派人士,無一人是堕修之流,平素都是以理服人,方才對止危的辯駁聽而不聞,也不過是因為展新月與梅樾芳實在太像,又急于報仇,此刻見了她悲痛欲絕的神情,恻隐之心大作,都清醒過來,雖然她站得與各人刀劍近在咫尺,不論是誰都能一舉手将她殺了,竟沒人上前動手。
鐘婆婆歎了口氣,道:“老身也不想牽連無辜,罷了,你說你沒殺過人,但是空口無憑,我就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
說着她便轉頭向酒千樽道:“酒掌門,勞煩你遣人打一盆清水。”
酒千樽便向一旁看熱鬧的弟子吩咐了一聲,那弟子奔出大殿,很快便擡來滿滿當當一盆清水,放在案上。
鐘婆婆走到水盆跟前,右手掐訣,打出一道光影,放到清水之中,光影與水融合,但清水仍是清澈見底,看起來沒什麼變化。
鐘婆婆道:“我已在水中施法,你将手放到盆裡,倘若清水不變,便證明你所言屬實,今日之事就是我等冤枉好人,向你賠罪緻歉。但如果你殺過人,那麼清水就會變成血水,水越紅就證明殺人越多,你可敢一試。”
她說完之後,又道:“這個術法是老身家傳的神通,專門分辨一個人手上是否沾染血腥。各位若是心存懷疑,也可以先試試真假。老身修行多年,曾經也誅殺過兩個害人的堕修,待會将手放到水中,大家瞧瞧有什麼變化。”說着挽起袖子,将手伸到了盆裡。
衆人舉目死死盯着那盆,果然隻見波紋回蕩中,清水竟變得隐隐泛紅。
鐘婆婆将手從水中抽出,取出帕子一擦,随即手掌在盆上轉了一圈,水中紅影褪去,又重新變成了清水。
鐘婆婆大聲問道:“諸位都看到了吧,老身并未扯謊。你們若還質疑,都能上前一試。隻要殺過人,清水都會變色,反之則毫無變化,哪位道友手上幹淨,從未殺過人的,上前來試試吧。”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沒人上前。
展新月見了衆人的模樣,心中頓感不平,吼了出來:“原來你們都殺過人,那為什麼隻緊緊抓住我不放?”
鐘婆婆道:“我雖殺過人,但那兩個人都是危害百姓的惡徒,一個以戕害人命增進修為,一個是殺人奪寶的堕修,此種人留在世上就是禍害,人人得而誅之。”
另外也有人道:“不錯,我殺的那些人要麼是我的仇家,要麼就是堕修,這些人死不足惜,沒有一人是無辜的,也從未錯殺過好人。”
“可是你呢?死在你手上的人千千萬萬,你敢說那些人都該死嗎?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嗎?”
鐘婆婆森然道:“我兒秉性純良,從來都是與人為善,别說害人,就是連一隻雞也沒殺過,可是他卻慘死在你手中,難道你不該償命?”
“雖然都是殺人,但有些人本就該殺,殺此種人是造福蒼生,但你是濫殺無辜,焉能相提并論?”
展新月牙關緊咬,無言以對。鐘婆婆再次大聲喊道:“有沒有哪位道友沒殺過人的,請上來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