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新月雖極力抗辯,但她修為低,聲量小,外面又人聲鼎沸,誰也沒将她的話聽進耳中,隻有近在咫尺的風骨才聽得清清楚楚。
他見展新月滿臉淚痕,心中憐惜大起,一把将她抱進懷裡,柔聲道:“不用怕,我絕不讓任何人傷你,咱們生死與共!”
他擡眼望向衆人,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們對梅樾芳痛恨入骨,我也能夠理解你們的心情,畢竟我也曾無比恨過一個人,但新月是我的,我的……未婚妻,我非護着不可,你們若想殺她,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說着就往展新月身前一站,冷眼望着衆人。
他雖渾然無懼,可是心中卻十分慌張,眼見這麼多人都對展新月恨之入骨,若是一擁而上,止危又不願幫忙,自己哪是這麼多人的對手?
衆人本來打算上前就展新月亂刀砍死,見他橫加阻攔,都面面相觑。有人說道:“風兄弟,今日全仗有你相助才讓我等避免封天祖母的追殺,我們都感激不盡,自然不會與你為難,可是梅樾芳是在座諸位的大仇人,我們是非殺她不可,請你讓路。”
風骨道:“既然大家承認我曾幫過你們,那麼你們也算欠我一筆恩情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雙膝一曲,向衆人跪倒,顫聲道:“請大家看在我曾冒死救過你們一次,饒新月一命。”
衆人忙道:“風兄弟這是幹什麼,快快請起!”
“你别這樣,若是傳揚出去,人家還說我們恩将仇報,故意和你過不去……”
風骨道:“求諸位高擡貴手!”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怎麼辦才好。
默然半晌,忽聽一旁的鐘婆婆歎了口氣,緩緩說道:“罷了罷了,風兄弟,你對我等都有大恩,梅樾芳既是你未過門的媳婦,那麼瞧在你的面上,老婆子就不與她為難了。她殺了我兒子一條命,你又救了老身一命,兩兩相抵罷了……”說着眼中流出兩行老淚,轉身出門。
其實在場衆人雖然對梅樾芳痛恨切齒,終究都是知恩圖報的正派之修,見風骨執意護短,實在不願恩将仇報,大多都有心罷休,隻是心有不甘,遲遲難下決心。見有人開了頭,便也都在長籲短歎中漸漸離去。
等所有人都走完,風骨這才轉身去牽展新月的手,喜不自勝:“你看,沒事了,他們都走了,以後也不會有事了……”
展新月也是心花怒放。二人相擁而泣,說不出的歡喜。
可還沒等他們歡喜片刻,一旁止危卻冷冷開口:“你們是不是高興得太早了,我還在這裡呢。”
二人連忙分開。風骨擡頭望向止危,見他神色不善,愣愣的道:“師,師父,難道你也要殺新月嗎?”
止危神情肅然,如罩寒霜,冷冷的道:“你沒聽他們說嗎,梅樾芳人人得而誅之,我的想法也是一樣。”
風骨大驚,抓着他衣袖,急道:“可是,新月她是你的弟子,你做師父的,怎麼可以胳膊肘往外拐……”
止危甩開他的手,一副目眦欲裂的模樣,森然道:“為師當然知道她是我的弟子,可她也是殺害我丹宗數百門人的兇手。當日的場景你親眼目睹,難道要我姑息她嗎?”
風骨想起當日無數丹宗弟子慘死于梅樾芳刀下的慘狀,登時無話可說,跪在地上,雙手捂臉,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展新月見連止危竟也想殺死自己,隻覺猶如天塌了下來。她面如死灰,反倒收住了淚水,隻是喃喃道:“我沒殺過人,為什麼都不信我,我叫展新月,不是什麼梅樾芳,怎麼就沒人信呢……”
止危舉起左手,掌心蓄力,就要往她頂門擊落。這一掌若是打中,她非當場斃命不可。
風骨尖叫一聲:“不要!”将展新月往身後一推,他擋在前面,擡頭直勾勾的盯着止危,啞聲道:“師父,我說過要與新月同生共死,你将我二人一起殺了吧!”
止危胸膛劇烈起伏,面目扭曲,五官猙獰,顯是氣憤至極,擡起的左手就那麼懸在半空,不上不落。片刻之後,他發出長長一聲歎息,終是收回手掌,說道:“罷了,既然你非要護着她,那我丹宗也實在是再也容不下你了。從今往後,你二人不再是我止危的弟子,你們與丹宗再無半點瓜葛,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說着背轉身子,再也不去看他二人一眼。
風骨怔怔的跪在那裡,半晌無言,隻得再地上咚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從袖中掏出身份玉令,連同展新月的那枚一起放在桌上,顫聲道:“弟子自入門以來,一直深受師父的照拂,大恩無以為報,這金身是宗門重寶,我既已不再是丹宗門人,不敢再用,您請收回去吧。”
止危道:“你金丹已失,若無金身保命,不出三天就會化作飛灰。算了,這金身贈給你,畢竟你我師徒一場,算是緣分之禮。本座累了,你們出去。”
風骨與展新月站起來,再次向止危的背影鞠躬一回,轉身出門,離去前風骨再次回頭望了止危的背影一眼,說道:“弟子這一去,以後再也不能侍奉您老人家,您今後多多保重。”
止危嗯了一聲,卻沒回頭。
風骨攜了展新月之手,化作清風飛出莊園,一路上竟也沒人攔截。
二人坐在一朵雲上。展新月歪頭窩在風骨懷裡,歎道:“為了我,你忤逆師父,連丹宗也回不去了,我真的值得你付出這麼多嗎?”
風骨心中也十分低落,但考慮到展新月的心情可能比自己更低落,隻得打起精神,答道:“我最讨厭出爾反爾的人了,既然答應過要與你生死與共,自然是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從不不去想值不值得。”
展新月低聲道:“那你以後何去何從呢?”
風骨道:“我還能去哪裡,隻能回九幽山了。”
展新月道:“那是什麼地方?”
風骨道:“那是萬頃城外的一座高山,山上冷冷清清,漫山遍野都是寒氣與瘴氣混合而成的毒霧。”
展新月驚道:“你怎麼住在那樣的地方?”
風骨道:“我是在山上出生的。”
展新月道:“那你爹娘呢?”
風骨道:“我娘生我的時候受了重傷,見我是個死胎,将我丟在山上就走了。”
展新月道:“那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風骨搖搖頭:“我雖然身死,但是屍體受日月光華滋養,竟然慢慢長大,在第二十五個年頭凝聚出了元神,這才死而複生。”
展新月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會變成妖怪,那麼你爹呢?”
風骨歎了口氣:“他就算了,不提也罷。”
他頓了一下,不想再說這些往事,轉而說道:“隻是九幽山上環境惡劣,那裡隻有我一個人住,你去了肯定住不慣的。”
展新月道:“我哪裡都不想去,隻想回小月鎮去看我娘,然後再也不出來亂跑了,從此不再踏入修界半步,以免再被人認成梅樾芳,招來殺身之禍。這次有你救我護我,如果再有下次,我隻怕難逃一死。”
她握緊風骨的手,柔聲道:“既然九幽山不是什麼好地方,那你也别回去了,就住我家吧。”
風骨搖頭道:“這不好吧,男未婚女未嫁的,就同住一個屋檐下,這也太難為情了。”
展新月道:“你去我家作客,有什麼不好,又有什麼難為情的,我娘也肯定很歡迎你去。”
風骨這才點了點頭:“好,那我随你同去,剛好小月鎮距離丹宗不遠,日後我還能再去看看師父。”
聽他提到止危,展新月便想起方才在屋中,止危殺氣騰騰的眼神,一陣心有餘悸,顫聲道:“我是再也不想和修界中人打交道了。”
風骨道:“你不要怨恨師父,他那日親眼見到梅樾芳在丹宗大開殺戒,不僅打傷了長老,還殺死幾百個丹宗弟子,整個丹宗血流成河,換作是誰都會為枉死的門人報仇的。一面是師徒情分,一面是掌門之責,他夾在中間,本就為難,肯放你離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此事若是被那些同門知曉,一定會頗有微詞的。”
展新月閉了閉眼,低聲道:“可是,自我入門以來,與諸位師兄師姐都是和和氣氣的,我從來沒殺過人,更沒有殺害一個同門……”
風骨喃喃道:“或許,你隻是不記得了而已……”他忽然想起梅樾芳當日送給自己的拂塵,以及與拂塵連為一體的割命刀,于是将之從袖中掏了出來,遞給展新月,問道:“你可認得此物?”
展新月拿起拂塵,仔仔細細的查看,越看越是驚奇,咦了一聲:“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東西……”
她回憶往昔,可是并未從過往的記憶中搜到關于這拂塵的影子,正疑惑間,忽然腦海中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不禁啊的一聲。
風骨忙問:“怎麼了?”
展新月用手敲着腦袋,蹙眉道:“頭好痛……”
風骨奇道:“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頭痛?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展新月喃喃道:“我想起什麼了嗎……”正在此時,三個字忽然鑽入腦海,她脫口而出:“割命刀!”
風骨這一驚非同小可,跳了起來:“你,你想起來了!”
展新月瘋狂甩頭,連聲音也啞了:“割命刀……割命刀是什麼東西……”
她神情猙獰,似乎痛苦至極,風骨将她抱入懷裡,柔聲道:“頭痛就别想了,别提這三個字了,你先睡一覺,明天咋們就到家了。”
他又哄又勸,展新月這才慢慢放松下來,頭痛也逐漸緩解,躺在他懷裡呼呼喘氣,半晌之後,說道:“剛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腦海裡突然就出現割命刀三個字,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就拼命的想,越想頭就越痛,好像有一層網裹着很多秘密,卻不讓我見到……”
風骨這時心中已經明了,她能親口說出割命刀三字,加上那盆血水,定是梅樾芳無疑了。隻是她如今性格大變,與從前判若兩人,想必是失憶所緻,但她既然想不起來,隻有順其自然了。風骨歎了口氣,輕聲道:“别想那麼多了,好好休息。”
展新月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