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骨點點頭:“嗯,好。”
展新月舉起那把拂塵,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忽道:“這個就是割命刀。”
她并非詢問風骨,而是說得斬釘截鐵,跟着将拂塵柄一扭,蹭的一聲,竟将匕首拔出,亮锃锃的刀刃猶如堅冰,透着淩冽寒氣。
她看了一會兒,腦海裡再次刺痛起來,一波波疼痛猶如浪潮洶湧,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風骨癡癡凝視着她的睡顔,滿眼憐惜,見她就連沉睡中也緊皺眉頭,顯然即使在夢中也有諸多煩憂,用手指輕輕摩挲她的額頭,将眉頭舒展開來。揮手放緩了流雲前進之素,以免罡風過于猛烈,使她夢中着涼。
一夜過去,次晨,朝陽初升之際,展新月在一聲尖叫中幡然醒轉,叫道:“殺人了,殺人了!”
風骨一驚,連忙扶住她肩頭,問道:“沒事沒事,我在這呢,隻有我一個,沒有别人來。”
展新月滿臉惶恐,駭然道:“我夢到殺人了!”
風骨道:“既然是夢,就做不得真。”
展新月道:“可是,殺人的是我。我看見我自己拿着這把割命刀,殺了好多人,我手上沾滿了鮮血……”她垂眸望着自己潔白如玉的雙手,想起了七絕島上,鐘婆婆讓洗的那盆水,清水變血水的畫面。
風骨聽着一字一句講述夢中殺人的場景,怔怔的留下兩行眼淚,半晌又用袖子擦幹,柔聲道:“沒事,隻是夢而已,不必在意。”他口中隻是在寬慰她,心裡卻十分明白,那根本不是夢,而是她連續受到刺激,沉睡中想起了過往的記憶。她在夢中所殺的每一個人,都是現實中曾經發生過的一樁樁命案。她背負這麼多的血債,終有一日要拿命來償。
展新月得了安慰,果然冷靜了許多,隻是秀眉仍然深蹙,顫聲道:“可是,那真的隻是夢嗎?”
風骨心頭喟歎,嘴上卻道:“你方才一直在我身邊睡覺,怎麼會跑到其他地方去殺人呢,當然隻是夢了。”
展新月道:“我終于明白,那些人為什麼争先恐後的要來找我報仇了……”
風骨道:“不怕,以後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咱們回到小月鎮之後,就好好過日子,再也不問修界之事,也就沒人會來找我們麻煩的。嗯,你已經很久沒看望你娘了吧,她一定很想你。這次回去,她必定十分高興。她高興了,你也高興。”
提起母親,展新月也不由得咧開笑容,将陰霾暫時抛諸腦後,說道:“是啊,已經許久沒有回家了。這次回去,我就再也不走了,永遠陪着阿娘。”
昆胥國距離封瀾域萬裡迢迢,二人來時乘的是止危的坐騎,腳程快捷,但返程卻是風骨自己駕雲,就不免慢了許多,花了十多日時光才走出昆胥,踏足封瀾域地界。
二人一路跨越千山萬水,展新月這些天越來越嗜睡,然而睡夢中又時常出現往昔梅樾芳殺人的場景,每次高高興興入睡,醒來時卻是滿頭大汗,惶恐不安。風骨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能使她不做噩夢,唯以擁抱相慰,隻是深悔不該随止危來這七絕派跑一趟。若是不來昆胥,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或許展新月便依然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展新月。
第二十日的傍晚,二人才趕到小月鎮,遙遙望見展母蹲在河邊洗衣,二人落到她身後。展母似有所覺,回頭望時,見到展新月,她還道是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展新月笑着喊了聲娘,展母欣喜若狂,連忙奔到近前,母女二人相擁而泣。風骨看在眼裡,也由衷的替二人感到高興,這些天的疲憊、忐忑、郁悶、憂愁、悲憤等種種煩惱也均得消解,見她們母女二人要叙别來之情,便走到河邊,将展母沒洗完的衣物清洗幹淨裝盆。等他忙完,母女二人也即說完了話。
展母本來與女兒長叙别來之情,叙完才想起天色已晚,但衣服還沒洗好,回頭一望,見風骨竟已收拾妥當,不禁頗感過意不去,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我隻顧着和新月說話,哪敢勞煩風公子替老身幹活。”
風骨微微一笑,還沒說話,展新月卻已搶着道:“阿娘,你就不用跟他客氣了,他以後會天天給我們洗衣服的。”
展母一愣,一時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但她畢竟是過來人,片刻之間就恍然大悟,笑眯眯的在二人之間看過來看過去,隻覺二人真是天作之合,般配至極,瞬間将風骨從外人視為自家人,果真不再同他客氣,說道:“你們遠道回來,一定還沒吃晚飯吧,剛好我在鍋裡炖了雞,這會應該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吃飯。那個,小風啊,就麻煩你幫我擡一下盆哈。”
三人便回到木屋,風骨去将衣服晾完,展新月已盛好了飯菜,三人便坐下用飯。
飯桌上,展母可着勁給風骨布菜。其實展家家境貧寒,但她竟然準備了四菜一湯,葷素皆有,望向風骨之時,滿眼俱是慈愛,顯然對這個未來女婿十分滿意。
其實風骨早就辟谷,但自從展新月拜入丹宗之後,他便日日陪她用飯,這麼些天過去,早就習以為常。
用完了飯,風骨便将碗筷拿去刷洗幹淨,展新月則與展母說起自己日後不再回丹宗的打算,風骨也要搬過來同住。展母自是欣然答應,便取去棉被,給風骨鋪床。
展母的屋子不大,除了一間廚房,一間小堂和一間柴房之外,就隻有三間空房。展母住一間,另一間則是展新月的閨閣,剛好還剩一間可供風骨暫住。隻是兩間房相鄰而設,中間唯有一牆之隔,偏偏兩間房的床都放在那堵牆的左右,而木牆不僅薄如蟬翼,又因長年失修,門闆中間還有一絲絲縫隙。
風骨有個認床的小毛病,加上已經許久不曾正常睡覺,躺在床上,竟然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瞥見木壁上的縫隙,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惡念,想要透過縫隙去看看展新月。
這個念頭一起,他便立刻甩了甩頭,喃喃道:“不行,這樣不好。”可他盡管知道這樣不好,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将眼睛湊到縫隙之前,睜眼一瞧。
但這一瞧卻吓了一大跳,縫隙後面是一隻眼睛的瞳孔,緊緊貼在牆上,他一靠近,兩隻眼幾乎要貼在一起,兩聲驚呼脫口而出。一聲是他的尖叫,另一聲則是牆後展新月所發。
風骨一臉窘迫,恨不得找個地洞一頭紮進去,結結巴巴的道:“你,你幹嘛偷看我睡覺……”
隔壁展新月道:“你剛才不也是偷看我嗎……”
風骨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隻是睡不着,想瞧瞧你睡着了沒有。”
展新月哦了一聲,裹緊被子,低聲道:“時辰不早了,還是快睡吧。”
風骨道:“你說,如果把這面牆拆掉,咱們是不是就算同床共枕了。”
隔壁展新月俏臉浮出紅霞,幸好黑暗中風骨沒有看見,隻低聲說道:“你要是敢拆牆,要賠錢的。”
風骨嘻嘻一笑,說道:“那我從牆縫裡鑽過去。”
展新月嗔道:“你要是敢過來,我就叫娘把你趕出去。”
風骨笑道:“伯母看來挺喜歡我的,她肯定不會趕我走。”他頓了一頓,補充了一句:“方才伯母給我鋪床的時候,還特意叫我與你多多接觸,多培養感情,所以才特意将床擺在這個地方的,方便咱們說話聊天。”
那邊展新月嘀咕道:“娘這麼能這樣……”
風骨道:“我覺着挺好的,等咱們成親以後,就将這面牆拿掉,然後将兩張床并成一張大床。”
展新月呸了一聲:“你想得美。咋們可說好了,成親之後,你得想辦法在旁邊的空地上再蓋一間房,不能老是住我家。”
風骨笑道:“住你家有什麼不好,人家上門女婿入贅,不都是住女方家嗎?而且,成了親還分什麼你我。”
展新月道:“你還知道什麼叫上門女婿。”
風骨道:“我聽說的。”
展新月道:“可是我收了你的聘禮,怎麼還能讓你入贅,這太不成體統了,不符合規矩。”
風骨道:“那咱們就打破常規。”
展新月道:“人家會在背後說你的,說你沒本事,是懦夫,孬種。還會說我和娘親貪财圖錢,故意騙你的彩禮,是壞女人,流言蜚語越傳越開,到時候整個小月鎮所有人都知道了,出去就會被他們指指點點,咱們還有臉見人嗎。”
風骨皺眉道:“怎麼哪裡都有這種碎嘴的人,什麼都不知道就胡說八道。”
展新月道:“人言可畏,所以新房子是必須要蓋的。新人住新房,不僅有新婚之樂,還有喬遷之喜,雙喜臨門。”
風骨想象着雙喜臨門的場面,也覺得心裡美滋滋的,便道:“好,那我明天就上山砍樹,砍棵大些的,扛回來建房。”他頓了一下,又道:“可是我不會蓋房子,這個得找人相助才行。”
展新月道:“這個容易,鎮上有好幾位瓦作工匠呢,明天我就讓娘去請他們來幫忙,不過……”
不過什麼,她遲疑半天不說,風骨隻得開口詢問:“怎麼了?”
展新月道:“請師傅得有銀子才能請得動他們,咱們家裡沒什麼錢,明天我和你同去山上,打幾隻野味,用來當做請師傅的酬勞。”
風骨道:“此事容易,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就留在家裡照顧伯母。”
展新月道:“不行,我一定要去。”
風骨奇道:“不就是打幾隻野味嗎,舉手之勞,你何必那麼辛苦。”
展新月道:“狩獵也不能亂來,隻能打一些常見的人參菌子兔子梅花鹿之類,别的不行。”
風骨問道:“為什麼?”
展新月道:“因為官府不許。”
風骨問個沒完沒了:“為什麼不許?”
展新月頗有耐心,盡心盡力的給他解釋:“因為很多動物越來越少了,再打就得絕迹,自然得保護起來。你若去随便獵,萬一獵到了官府明令禁止的斑鸠麻雀什麼的,若是給人知道,追查下來,又要賠錢,說不定還有牢獄之災。”
次日,二人用完早飯,便換上一身粗布麻衣,拿起鐮刀鋤頭和背簍,前往深山。
二人來到山腰,望着腳下的一片片菜地稻田。風骨提着工具,笑道:“以後的日子,是不是我耕田種地,你紡絲織布?”
展新月一身輕松,笑盈盈的道:“你會耕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