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妹滿腦子都是這些天以來與楊巅峰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所有的浮光掠影般從眼前一幕幕劃過，如尖刺般狠狠紮在心上，痛徹心扉。

顧明之還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麼，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滿眼都被仇恨占據。她并未遷怒于人，而是恨自己，喃喃的道：“不行，我做事向來都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不論是誰害死了我喜歡的人，他都得死！”

顧明之吓了一跳，奇道：“你，你想幹什麼？”

小師妹緩緩舉起右手，掌中法力凝聚，咬着牙齒道：“幹什麼，當然是報仇了。既然我是罪魁禍首，那我還有什麼理由活在世上？”

顧明之本來想勸她不要沖動，但轉念一想，勸她做什麼？自己想替楊巅峰報仇卻有心無力，她既想要以死贖罪，那便成全她好了。

思及此，他便一言不發，不論小師妹做出什麼舉動，都打算冷眼旁觀，絕不阻攔。

小師妹舉起右手，正要往自己天靈蓋上擊落，但就在掌心距離頂門唯有一寸之差時，一股恐懼不由自主的湧遍全身，霎時之間，掌上法力潰散。

她從小到大，可說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怕死。

她擡眼望了望這金碧輝煌的大殿，右手慢慢放下，搖頭道：“不，我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一切，不能因為一個人就放棄所有，說什麼都不可以……”

顧明之見她一下子就改變了主意，隻覺匪夷所思，納罕道：“原來在你心裡，權利地位和修為比他重要，看來你也沒那麼愛他。”

小師妹直勾勾的将他盯着，咬牙道：“我當然愛他，但是我更愛我自己。我從小就發誓，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踏上修界之巅，我要站在最高處，俯視蒼生，我要所有人都被我踩在腳下，而不是旁人所求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倘若我愛他勝過一切，那麼我還是我嗎？”

顧明之點點頭：“原來你也有鴻鹄之志，真不愧是女中豪傑，看來以前所有人都看錯了你。”說着長長歎了口氣，又道：“或許，楊巅峰一開始就不了解你，到死都不明白你究竟是怎樣的人，難怪會死不瞑目了。”

他一說起楊巅峰，小師妹便心頭如中利箭，又痛又悲，喝道：“你不要再跟我提他，我不想再聽到他的名字。”

顧明之哦了一聲，道：“我懂，你也接受不了他死在你手中的事實，所以惱羞成怒了。好吧，我不再提。你能自己調解最好，我希望你不要将此事遷怒旁人。”

小師妹蹲坐在地，默默無言，一會兒撥弄身上穿着的鳳冠霞帔，一會兒又取出帕子擦手。其實她雙手瑩白如玉，不染纖塵，她似乎不是在擦灰塵，而是想擦去一些其他的東西。

顧明之見她不說話，問道：“楊巅峰的屍首呢？死者為大，讓我将他好好安葬。”

小師妹擡起頭來，涼涼的道：“沒有了，化成灰了，什麼都沒剩下。”

顧明之大驚，指着她道：“你，你也太狠了！”

小師妹無言以對，又低下了頭。

顧明之平複了一下心緒，又道：“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你以前的嬌弱溫柔都是裝出來的吧，如果他知道真正的你是這個樣子，或許他根本就不會喜歡你。”

小師妹冷笑一聲，淡淡的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世上也沒有什麼如果。”她緩緩站起，整理了一下頭上搖搖欲墜的鳳冠，冷聲道：“罷了，他死了就死了，我權當從未認識過這個人，畢竟人活在世，還是要向前看，往前走的。”

顧明之駭然道：“你這麼快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嗎？”他心頭不禁設想，倘若是自己遭遇了這種種打擊，大概是承受不住，橫刀自刎的了，但眼前這個女人卻在片刻之間便冷靜下來，到底是過于冷血無情，還是從頭到尾根本就沒付出過什麼真情，又或者，隻有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小師妹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疑惑似的，用帕子抹了抹臉上的污漬，說道：“不走出來，難道要我就此一蹶不振，為他内疚難過一輩子嗎？”

顧明之道：“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他對你那麼好，就算為你掏心掏肺也心甘情願，怎麼說你也該為他多流幾滴眼淚，才對得起他的一腔真情。”

小師妹歎道：“你不覺得那樣太假惺惺了嗎？他活着的時候，我沒能為他做些什麼，如今親手将他殺了，就算我哭得稀裡嘩啦，又有什麼用？如果能因此讓他死而複生，我就算将眼淚流幹也是願意的。隻可惜，命運弄人……”

顧明之道：“好吧，那你将這些大紅燈籠，大紅囍字都撤了吧。”

小師妹眉梢一挑：“撤了？為何？”

顧明之道：“楊巅峰已死，你的新郎永遠也等不來了，不撤掉，難道你想一直挂着這些東西？”

小師妹道：“誰說新郎等不來了，世上男人那麼多，又不是隻有他楊巅峰一個。”

顧明之一怔，随即點了點頭，道：“嗯，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你就算另覓良人，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辦到的，等以後重新找到想嫁的人，再布置也來得及。”

小師妹道：“弟子們辛辛苦苦将殿中上下布置得這麼喜慶，若是不派上用場，未免可惜。何況倘若現在告訴大家，這個婚結不成了，豈不是讓合宗所有人都看我笑話？”

顧明之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就算要用，也得有用武之地才是，難不成你想對着楊巅峰的牌位拜堂？”

小師妹搖搖頭，說道：“拜堂的人我已經物色好了，這些東西都用得上的。”

顧明之一愣，再次向她翹起大拇指，贊道：“厲害，這麼快就又找到了新歡，不知道你打算讓誰做你的新郎？”

小師妹指着他鼻梁，道：“就是你了，快進去把衣服換好，我們即刻拜堂。”

顧明之這一驚非同小可，往後就退，駭然道：“有沒有搞錯？你要跟我成親？”

小師妹道：“錯不了。既然楊巅峰已死，我就隻能退而求其次了。雖然這大半年以來是他的元神陪着我，但我看到的是你的臉，你現在是最合适的人。”

顧明之連忙搖手搖頭，急道：“婚姻大事，豈能這麼兒戲，你還是再考慮考慮為妙。”

小師妹道：“我已經想好了，不需要再考慮，你趕緊去換喜服，然後把紅花戴上。”

顧明之苦着臉道：“這實在是太草率了，且不說我對你從來沒有過非分之想，你是楊師兄的心上人，他才逝世不久，我怎能橫刀奪愛？”

小師妹白眼一翻，不以為意的道：“我與他并未成婚，你何必顧慮這些？更何況他人都死了，還在意他做什麼。再者，你方才說，倘若他還活着，見到現在的我，一定不會再如往日那般喜歡我，又哪來的橫刀奪愛？”

顧明之仍然搖頭，擺手道：“那也不行，我不喜歡你，當然也不能同你成親，你還是另尋佳偶吧。我看飄如詩飄師兄就很不錯，他英俊潇灑，人品端正，家底殷實，是個不錯的良人，比我更是強上千倍萬倍。”

小師妹柳眉倒豎，怒道：“我是一件物品嗎，你竟将我推來推去的。飄如詩是什麼東西，哪裡配得上我？我告訴你，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氣，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顧明之哭道：“我兩袖清風，一無所有，修為也不如你高強，我也萬萬配不上你。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你若一意孤行，非要同我成親，日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小師妹笑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倘若真的處不來，我再将你休了便是。事不宜遲，你快去換衣服，時辰已經不早了。”說着便将顧明之往房間裡推，迫不及待的道：“喜服放在屏風上的。”

顧明之甩開她手，連退三步，忍不住皺眉罵道：“你這個瘋女人，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你，這種事不能勉強。你莫不是今天受到的打擊太重，頭腦給氣糊塗了吧。”

小師妹給激怒了，瞪眼道：“我這個人向來說一不二，叫你拜堂你就給我拜，休要聒噪！”

顧明之大聲道：“你簡直不可理喻，楊巅峰當初真是瞎了眼睛，居然會喜歡你這種人！”

小師妹怒極，喝道：“廢話少說，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同我成親，要麼你一個人去死，你看着辦吧。”

顧明之道：“我既不去死，也不會同你成親。”說着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小師妹怒道：“我讓你走了嗎？好，既然你不與我拜堂，那我也沒有讓你繼續活着的必要了！”飛身而起，一掌襲向顧明之後心。

顧明之察覺背後殺氣撲來，足尖掠地，飄身後退。但他退得雖快，小師妹卻追得更快，尚未踏出兩步，小師妹右手已按上他肩頭。

顧明之深知她修為遠勝于己，與她鬥法實無半點勝算，倘若二人相隔較遠，尚能逃脫，若給近身，不出三招便會被她鉗制，大驚中急忙沉肩卸力，雙手運起全身法力，往她腰間擊去。

雖然小師妹自忖法力高于對方甚多，隻要放出護體真氣，就算硬吃他這兩掌也無妨，但她素來謹慎，生怕顧明之掌上蘊含什麼了不得的神通，她哪肯拿自己的安危冒險？當即回掌抵擋。

豈知顧明之這兩掌雖看似竭盡全力，其實不過是虛晃一槍，趁小師妹回手抵抗的間隙，右足在地上輕輕一點，身子騰空而起，如一頭蒼鷹般躍出門檻，到了大殿之外。他并不戀戰，擲出佩劍，就要逃之夭夭。

但還不等他踩到劍上，就覺後方一道陰森冰冷的寒氣刮骨而至，幾乎就近在咫尺，他來不及禦劍，轉身運起十成修為，法力凝聚于掌心，迎上了小師妹的神通。

兩股法力相撞，轟的一聲，小師妹那方猶如淵渟嶽峙，隻稍微頓了一下，便将顧明之的掌風擊潰。顧明之不及再施神通，胸口便如受了重錘猛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身子遠遠摔了出去。

小師妹哼了一聲，惡狠狠的道：“這就是忤逆我的下場！”她不等顧明之身子落地，整個人沖天而起，速如流星，一腳重重踹向顧明之心口。顧明之适才受了法力沖擊，全身氣血逆行，人又懸空，别說招架，就連躲避也萬萬不能，隻覺心口劇痛。小師妹存心要取他性命，下手不留半點餘地，顧明之元神也承受不住她問鼎修為的法力，頓時心跳停止，肉身氣絕，元神寸寸皲裂，一命嗚呼。身體軟軟癱瘓在地，嘴裡兀自還有鮮血流出。

小師妹望着他的屍身，手起掌落，将之打成飛灰，清風一吹，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