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白衣擡頭望天,卻什麼都沒看見,奇道:“怎麼回事?我剛才撞到了什麼東西?”
風旻眉頭緊鎖,神情凝重,說道:“有人在這裡布置了陣法,我們被困住了。”
他環顧一圈,但見空山鳥語,滿目青翠,卻沒看到什麼人,朗聲叫道:“何方神聖在此,請現身相見。”
忽聽一個陰森森的女子聲音答道:“故人重逢,你怎麼一點也不高興,反而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呢?怎麼,你還想打我一次?”
這個聲音尖銳中透着妩媚,令人心神蕩漾,在群峰山巒之間悠然飄忽,似乎天上地下都有回音,渾然不知發自那個方向。
風旻覺着有些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更明白她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自己相識的女子雖然衆多,可卻鮮少與她們動手,又何來的什麼“還想打她一次”,不禁陷入了沉思。身旁三女卻瞬間想到,此人定是風旻從前交往過的,兩人之間必有一段孽緣,此番定是來者不善,于是都蓄起法力,凝神備戰。
風旻一時半會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到底是哪位,隻得朗聲問道:“既然是故人,便請出來叙舊,何必藏頭藏尾的不敢露面?”
他話音未落,頓時眼睛一花,前面十餘丈外便多站了一人。
那是個穿着錦繡綢緞的女子,鳳眼柳眉,高髻朝天,春山如黛,面目看起來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她渾身都透着華麗尊貴的氣質,似乎從小就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才養成如此雍容典雅的風采。
浣紫裳姐妹和燕銜春均沒見過她人,自然也不知她姓甚名誰,但風旻一見之下,卻是雙目圓睜,呆若木雞。他與她不僅僅隻是認識,什麼名諱、身份、來曆、底細、過往、家世等一切都清清楚楚,了如指掌,可說是世間最熟悉的彼此。
那婦人看都不看旁人一眼,隻是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風旻,淡淡的道:“怎麼?多年不見,你已經不認得我了嗎?想當年,你我朝夕相對,出生入死,共處一間屋檐之下,你何時用如此的眼神看過我?”
風旻雙頰流下兩行淚水,揉了揉眼睛,才怔怔的道:“你……你是,妺兒?”
那婦人伸出右手去摸自己的臉,露出惆怅失落的表情,憂心道:“難道這麼多年過去,我真的老了很多,與從前大不一樣了嗎?讓你現在看見我居然還懷疑自己?”
她便是蒼國公主妺姬了,也是風旻第一位,唯一一位八擡大轎迎娶過門的糟糠之妻。
修界近人來連發重大變故,她也是有所耳聞,又聽說所有人都要到雲上天宮,她想指不定風旻也會到,于是多發打聽到路途,連夜趕來。她混在衆人之中,其實早就看到風旻,同時也看到他身邊跟着一大群女人,隻氣得火冒三丈,一瞬間,所有久别重逢的欣喜都變成滔天恨意,決意将這幫人一齊殺了。但她深知風旻遠勝于己,何況身邊還有衆女相助,若是貿然上前動手,必敗無疑,便特意在回丹宗的必經之路上布置了陣法,恭候風旻大駕。
風旻渾然不知自己正面臨着殺身之禍,聞言搖搖頭,說道:“不,你依然還是和當年一樣美。”說着緩步走上前去。他與妺妺是名正言順的夫婦,雖然在他看來,二人已經和離,但畢竟夫妻一場,感情是有的,分别太多年,此刻再見,難免心情複雜,連扇子也忘記搖了。
妺姬見他靠近,秀眉一蹙,喝道:“你想幹什麼,别過來!”
風旻腳步一頓,奇道:“我,我是想仔細看看你,這麼多年過去有沒有什麼變化……唉,你果然是憔悴了許多,想必這些日子過得并不好吧。”
妺姬一想到自己這麼多年在腥風血雨中摸爬滾打的苦日子,頓時怒火中燒,滿臉狠厲、嫉妒、仇恨、憤怒,什麼雍容典雅的氣質也都蕩然無存,指着風旻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這殺千刀的負心漢,居然還有臉說,要不是因為你,我又怎麼會淪落到家破人亡,無處可去,人人喊打的田地?我能有今天,全是拜你所賜!”
她越罵越兇,唾沫星子亂飛,浣紫裳三女都看得心驚膽戰,縮身躲在風旻身後,問道:“風朗,這個瘋婆子到底是誰,你和她有什麼過節,讓她變成了這個瘋瘋癫癫的樣子?”
妺姬冷笑一聲,說道:“我是誰?我是他的結發妻子,他當年狠心棄我而去,一去不回。我恨他至極!”
三女齊聲驚呼:“什麼?妻子?”都望着風旻,又一齊問道:“風朗,這是真的嗎?你真的成親了?”
風旻點點頭,點完了又搖了一搖,歎道:“很久以前是,但現在已經不是了。我和她早就橋歸橋,路歸路,分道揚镳了。”
妺姬怒道:“你說分道揚镳就分道揚镳嗎?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虧我當初為了跟你走,我昧着自己的良心,背棄家國,抛棄親人,隻為了跟你長相厮守,可你呢?天天在外面拈花惹草,還想不顧我的反對納妾,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絕望,那些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她越說越大聲,眼中不自覺掉下淚來,似乎要将這些年遭受的痛苦全部發洩而出,才能好受一些。
風旻心中本來有些小小的愧疚,但他忽然抓住了一句重點,奇道:“我怎麼就沒同你打招呼了?我走之前已寫下了和離書,白紙黑字的告訴你,我不會再回去了,難道你沒看見?”
妺姬聽了一愣,問道:“和離書?什麼和離書?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風旻輕輕搖了搖頭,歎道:“看來你确實沒看見,難怪氣我一去不回,但既然是你沒瞧見,如今知道真相,也不要再心存怨怼了,這樣苦的是你自己,你若能釋懷,想開一些,對大家都好。”
妺姬氣道:“好什麼好,就算你留了和離書,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嗎?和離是夫妻兩個人的事情,我還沒簽字畫押同意呢,你屁都不放一個就跑了,你對得住我嗎?”
風旻道:“好,那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重新寫兩張,你蓋上手印,還有她們三人做個見證,咱們就徹底一拍兩散,你意下如何?”
妺姬咆哮一聲,五官猙獰的道:“不行,我今天來找你,不是來與你簽字和離,我是要殺了你這和幾個賤人,為我自己,還有我那無辜的孩兒報仇!”
她提起手掌,就要施法,風旻急道:“且慢動手!”
妺姬冷冷的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風旻問道:“你剛才說,殺我是為了給你的孩兒報仇,難道你這些年改嫁了嗎?”
妺姬喝道:“什麼改不改嫁,你不要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拖延時間。我永遠記得,當初你是怎麼害死了我孩兒的,這深仇大恨,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風旻更加不明所以了,又問:“你說我不告而别,那也能勉強說得過去,但我風旻這輩子就是一個堕修也沒殺過,怎會害死你的孩兒?”
一旁的燕銜春忍不住打岔道:“我看定是這婆娘神智錯亂了,想不起真正的仇家,隻惦記着你,所以就将髒水潑到你身上。”
風旻尚未答話,妺姬已先叫了起來:“住口,我說的字字屬實,沒有半句冤枉了他!”
風旻舉起手來,肅然道:“我敢對天發誓,我風旻這輩子雖閱人無數,但絕對從未殺害過半個垂髫小兒,你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誤會。”
妺姬冷飕飕的道:“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那我就提醒你幾句。當年我挺着大肚子去找你,你非但沒好好善待我,反而叫兩個賤人過來,要将我和我的孩兒除之而後快,這是不是你幹的?”
風旻一臉莫名其妙,攤手道:“你在說什麼,這,這,根本沒有的事?我當日走了之後,就遠赴封瀾,從此再沒聽說過你的消息了,又怎麼會派人去對付你?更不知道你懷了身孕。我若是要對你不利,在離開之時就動手了,難道你以為我是因為知曉你有了身孕,所以懷恨在心?那你可就是大錯特錯了,那時在我看來,你我已互不相幹,你别說隻是有了身孕,便是一家三口站在我面前,我也隻當是萍水相逢的過路人,絕不會起什麼不良念頭。”
他一生光明磊落,從不白白受人冤枉,越說越激動,便據理力争,滔滔不絕的吐出這麼一大堆,
妺姬怒不可遏,喝道:“你休想狡辯,我早就打聽清楚了,當年追殺我的那兩個賤人,一個紅衣一個白裳,紅衣的叫秋意濃,白裳的叫江绾一,都是封瀾域人氏,你敢說你和這二人素不相識?”
風旻一愣,脫困答道:“不錯,绾一和小秋都與我有舊,我确實認識,但我可沒讓她們去追殺……”
他說到這裡,忽然住口,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與她們二人初相識之際,曾不經意間吐露自己以前成過親的事,那段時日還一直為了妺姬持劍殺了自己準備納房的小妾而耿耿于懷,終日借酒消愁。此刻眼見妺姬這副深惡痛絕言之諄諄的模樣,絕非作僞,否則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不至于還對自己這般咬牙切齒,難道當年她們竟背着自己去和妺姬為難?
妺姬見他語塞,哼了一聲,咬牙道:“你終于想起來了吧,當年你前腳一走,我便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本來想着,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夠回心轉意,痛改前非,可我左等右等,你始終沒有回來,我隻好到處找人幫忙打聽你的下落,終于有一天知道你去了封瀾域,我便巴巴的離開故土,前去尋你,那時我還寫了一封信托人轉交,要你來接我娘倆。我萬萬沒想到,你竟叫那兩個賤人對我一路追殺,幸好我命大,僥幸逃過一劫,可是我的孩兒卻在腹中夭折,最終生下來的隻是一個死胎,我可憐的孩兒,他尚未出世,便死在親生父親手中……”
說到這裡,她已哇哇大哭,泣不成聲,滿臉的怨毒痛恨混淆着淚水,朝風旻歇斯底裡的吼:“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麼忍心下得了手,你簡直喪盡天良,該被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風旻已經聽得目瞪口呆了,此刻隻覺腦海裡嗡嗡作響,妺姬之言在耳邊反反複複,心中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呐喊叫嚣,聲稱她是在胡說八道。
一旁的燕銜春和浣氏姐妹同樣不可置信。她三人聽說妺姬與風旻之間有如此淵源,一時間打翻了醋壇,嫉妒,惱怒,憤恨各種情緒如洪水泛濫。燕銜春第一個受不住,當先跳腳怒罵:“你瞎說,你怎麼可能懷上風朗的孩兒?你一定是瘋得厲害,腦子壞掉了,所以才到處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