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後,網球部的少年們都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本覺得網球就是一切的他們,在真正開始面對生活後,才終于覺察出夢想的缥缈與沉重,遙不可及、又舉步維艱。
好在人生和空間一樣多元,一樣重疊着無數選擇的可能。即便不打球,也會有很好的人生。
最先做出改變的是仁王,本是東京名校建築系大學生的他,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被邀請去拍攝一則雜志封面,結果意想不到地成為了模特,前不久他的廣告還出現在了澀谷街頭的戶外LED宣傳大屏上。
丸井還錄了視頻發到了網上,配文是“雅治是越來越帥了”,這則視頻沒過多久就有好幾萬的點贊,他現在是米其林二星餐廳的甜點師,出色的外形和積極向上的性格使他深受美食綜藝節目觀衆們的喜愛。他還出版了名為《食之青年》的随筆,記錄了他在制作甜品過程中遇到的人和故事,文筆和他手下的甜品一樣高糖,是最近女高中生們的心頭好。
相比之下柳生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最近在SNS上負面情緒爆棚,宣稱明天就要辭掉這份為愛發電的文報編輯的工作,這樣的宣言,是他本月的第四次。
胡狼去了一家制藥公司成為醫藥代表,現在正滿世界亂飛,期間還在北非做了三個月的醫護志願者,立海大附中校慶的時候被評為優秀校友。
柳蓮二在學海裡沉浮,大概是誓要在三十歲評上教授職稱,選擇日本文化為主要研究方向的他,整日裡要面對的都是浩如煙海的書籍和論文,田野調查研究和美學理論探讨成為他現階段主要工作内容。不過據他本人所說,六年内目标有望實現。
真田已經是東京都警視廳刑事科的一名警察,終日奔走在犯罪現場的第一線,直面人類社會中最低劣肮髒的那些敗類們。過去的幾年裡,身上積累下了高中時期乘以數十倍的工傷,最嚴重的一次胫骨骨折加視網膜脫落,還好救治及時,在醫院躺了半個月後繼續拄拐上任。
幸村和切原倒是一直在打比賽,誰也想不到堅持到最後的人會是當年問題最嚴峻的兩個。
切原的問題雖然要比幸村的輕松一些,他沒經曆過幸村那樣的惡疾,但傷病也一直陰魂不散地跟着他。家人的不支持和成績不理想的雙重打擊下,他的脾氣肉眼可見的更加古怪起來,簡直無法想象在球場上本就很惡劣的切原還能更加惡劣,這屬實也能算作是一種不可思議。他最近在和一個小有名氣的女藝人拍拖。
至于幸村,一如前言,他現在很好,還登上了熱情大陸。
隻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今年也是如此,雖已至年關,但因為工作和職業原因,現實裡大家甚至擠不出一天的見面時間,網路上倒是能經常看見彼此。
随着刨冰店一起消失的,是他們無法複制的少年時期。
幸村有時候午夜夢回,神奈川的海靜谧無聲,銀白的月光下是沙灘上被海浪沖上來的砂礫。這種時刻裡,連他也無法控制地去幻想,如果那個人還在會怎麼樣。
如果海霧還在這裡會怎麼樣。
二十四歲的海霧會對他們說些什麼呢?幸村想象不出,因為海霧好像永遠都隻會是十七歲時的樣子。
如果是十七歲時的海霧,一定會繼續發表那套“背與性取向”的歪理邪說,傷員大概還是仁王;會阻止丸井在他的書裡提到刨冰店,他的号召力,足以讓那兩台老式刨冰機提前退休;如果是心情不好的話會給柳生的推文點贊,心情一般的話會當做沒看見;校慶上替胡狼找一個最佳角度拍照,讓他看上去仿佛是海外校董莅臨視察;會默默無聞地照顧住院的真田,最後因為受不了他的說教坐新幹線逃走;會質疑娛樂圈男性的私德,懷疑小女友是神志不清選中切原;會和自己說“恭喜”。
十七歲以後,時間的概念忽然變得模糊,好像隻有身體在變化,内裡的靈魂卻停滞不前。生日時收到大家的祝福還會覺得錯亂,看着阿拉伯數字出神,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已經二十四歲。這是一個逐漸成熟卻也依舊保有活力的年紀,隻是在夢裡,海霧常常會因為不認識二十四歲的他而拒絕和他同行——“離我遠些”,即便她什麼也不說,他也還是能聽懂她的心聲。
節目組采訪他的時候問過他一個問題,“在你成為網球運動員的路上,你最想感謝的人是誰呢?”那時候他們正走在從家出發去學校的路上,看着海堤,幸村猶豫了一會兒。
自從回到神奈川,看見曾經熟悉的街道、路牌、學生制服,幸村猶豫的次數越來越多了。這可不是個好迹象,他要更果斷一些才行。
如果人生也能像網球那樣單純就好了——偶爾,偶爾的時候幸村也會這麼逃避地想,然後會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網球之路走得也很艱難。海霧不在了之後,自己做假設的次數都變多了
海霧像是帶着他身體裡的某種鋒利一起離開了,看成一幅畫來理解的話,大概就是一些尖銳又冰冷的錐形線條,失去它們,自己裡裡外外都變得圓融而溫和……就好像雷諾阿的畫。
高中畢業後大家也聚過很多次,但都很默契地沒有去提那個缺席的人是誰。說起來也有趣,明明她根本就不是網球部的成員。
有一次赤也的某任女朋友把他甩了之後,他非常難過地聯絡大家一起喝酒,可等到幸村到了的時候,文太已經扶着他去衛生間了。狼藉一片的包廂裡,隻留下桑原默默地清理桌面。從初中開始就是這樣,桑原一直幹着給赤也和文太擦屁股的事。習慣養成了就很難改掉,就像那時候的仁王還是下意識地把買東西贈送的薄荷糖丢進啤酒裡,靜靜地看一場小型煙花。
好像什麼都沒變。
“好像什麼都沒變”是一句欲蓋彌彰的廢話。如果真的什麼都沒變,又何必說出這樣的話,發出這樣的感慨呢?沒有人會因為看上去好像什麼都沒變而開心。
喝醉了的赤也要比清醒着的赤也安分得多,同時也坦誠得多。他捧着酒杯,嗚嗚地抱怨着女友的狠心,“她們總是這樣,理由都不給就把人一腳踢開就消失了……多少讓我知道原因也好……我什麼都來不及說,我什麼都沒說……”
來不及說的人又何止赤也一個。
幸村在錄制熱情大陸的事讓丸井知道後,他第一時間就打電話來問幸村回澳洲前能不能抽出時間一起吃個飯。他說是仁王告訴他的,錄節目時,一個認識的導演問仁王知不知道幸村精市這個人。仁王最近很忙,有拍不完的雜志和走不到盡頭的紅毯。但他和網球部的衆人依舊保持聯系,切原的新女友就是他同公司的後輩。
有一次大家晚上在聊天群裡聊起切原的新女友,那時候身處南半球的幸村已經睡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做早飯的時候一條一條地翻看着聊天記錄。切原說自己和女友鬧矛盾了,女友很難哄,但丸井堅持認為一定是切原的過錯,柳生職場壓力無處發洩開始細數切原在這方面的不良前科,胡狼像個媽媽桑恨不得替切原拎着果籃上門道歉,真田中途插了一句“像個男人一樣”就再也沒有動靜,估計又是有什麼緊急任務,隻有蓮二在認真聽切原說話,信息不足無法構建起切原女友的人格形象時,才問了句對方是個怎樣的女孩子,緊接着仁王的一句“有點像阿海”結束了所有對話。
這樣的事常常發生。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個與她無關的話題最後都會變成她的個展。大約是詛咒。
離開日本的前一天幸村和中學時一樣坐新幹線去東京。和外表不符的是,他意外喜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據他所言,是因為“這會讓人産生平常感”,約莫是覺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