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時候,神奈川縣中學網球選拔比賽就已經開始了,網球部比賽之前學校還為他們特地舉辦了一場誓師會,海霧站在禮堂下面,目睹了台上切原散漫地站姿在真田副部長的一記眼刀後變成模範站姿的全過程。
海霧也有點怕真田,她甚至覺得這其中有點玄妙的成分在。
原因是兩天前放學的時候,海霧因為在網球部外和切原打鬧了幾下就被真田毫不客氣地當場警告,如果換做平時,海霧為了報複一定會嘴巴犯賤,說些不該說的,但那天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真的乖乖聽話了。
不僅如此,她甚至在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委婉地跟真田保證今後再也不會在網球部周圍惹事。事發突然,道歉得太快,連文太他們都沒反應過來,不過在回去的路上他們拿這件事笑話了她一路。
十足爽朗的笑聲幾乎驚動了半條街的行人,切原一隻手支着腰,另一隻手得意洋洋地指着神情沮喪的海霧,滿臉開心地喊道:“道歉速度比輸球的速度還快!”
之所以這麼說,又得從上周說起。
上周幾個人在海濱球場打球的時候,海霧難得不用幫爺爺奶奶看店,于是也去了那裡。文太他們還沒來的時候,仁王柳生加上她和切原打了場雙打,所有人包括寺山海霧自己都覺得弓道天賦也可以等同于一部分的運動天賦,于是放心大膽地上了。結果就是滿場全壘打,事後光是四處找球就費了不少功夫,看着找球時被樹枝勾得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向好脾氣的柳生都忍不住氣得瞪了最先提議雙打的仁王兩眼。
在和真田道歉這件事上,對于切原的嘲諷,海霧頭一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她自己都沒能料想到這樣的發展局面。即便之後再遇到真田的時候彼此間都很和諧客氣,但那天被真田義正辭嚴地說教的畫面依舊深印在海霧的腦海裡。
和真田的這段小插曲直到海霧大學時都還有後續。那個暴雨裡的夏日,幸村在海霧位于學校附近的公寓裡醒來,那時候海霧已經去上課了,而待在陰涼的卧室裡無事可做的幸村意外地發現落地窗簾後面藏了一幅裱好的書法作品【邪祟退避】,落款是弦一郎,這是海霧生日時求着真田寫下的,诙諧又讓人錯愕地表達了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裡她對真田弦一郎的全部理解。
雖說是備戰縣大賽,但比賽的安排并沒有絲毫影響到立海大網球部日常訓練節奏。可随着氣溫逐漸升高,夜晚海濱的遊客也漸漸變多,于是海霧每天放學後都會抓緊時間回爺爺的店裡幫忙,于是和網球部其他人的來往逐漸變少。除此以外,海霧也終于能夠記住上學的路,大約是她畫在餐巾紙上的加密地圖的功勞,此後她再也不需要幸村每天早上站在岔路口等她了。
這對于她而言是件好事。她再也不用去想自己的表現是否又讓對方覺得厭煩了。
四月的時候,縣弓道大賽也正式開始。
那是一個周六。剛結束了上午比賽的網球部結伴準備去縣立體育館附近的拉面館吃飯,結果中途路過公園的時候發現這裡正在舉行高中生弓道比賽。上午的比賽一如既往地順利,此時距吃午飯還有些時間,加之許久沒見到海霧,常常混在一起的幾個人也很好奇她的弓道表現,于是在真田的全程默許下,一衆人背着網球包走進了公園。
弓道作為日本的一項傳統競技項目,近些年來在年輕人之間冰火兩重天,社交網絡上刷不完的弓道寫真,現實中卻常常連個像樣的道場都找不到。
網球部衆人走到道場外的時候,本以為這裡并沒有多少觀衆,卻沒想到道場外圍圍着一大批爺爺大叔。
“怎麼說也是日本傳統競技,這裡暗含的禅意哲學是多麼深奧啊。”可惜的是,柳的感歎隻引來了胡狼這位國際交流生——國語比一般日本人還要流利的交流生的附和。
最先發現海霧的是文太,他幾乎一眼就從烏泱泱的選手之中看見發型獨特的海霧。他吹起泡泡糖任它嗙地炸開,舌頭一卷,又将它卷進口腔團做一團。看着那個穿着袴服的少女,丸井久違地意識到童年玩伴的成長與改變——這家夥有點帥過頭了。
寺山的眉型眉骨都很漂亮,眼角微微上揚、眉頭舒展眉峰挑起,加上天然下撇的唇角——像靈異漫畫裡的神秘角色,後來在大學的時候文太評價說這就是寺山海霧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這個狡猾的文學系男人的話是貶是誇,但因為覺得他說的是一通詞不達意的廢話,海霧也就沒去計較。
“那個是寺山海怪嗎?”切原懷疑地看了又看,始終不能确認那個此時靜候在道場準備席上的人是平時那個散漫又不正經的寺山海霧。
正當切原要高喊一聲海怪時,部長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切原回頭看見幸村搖了搖頭,與此同時副部長真田提醒道:“觀看弓道比賽要注重禮儀,不要喧嘩。”
切原更不适應了,“注重禮儀”和“不要喧嘩”這兩點一旦和寺山海霧沾上點關系,措辭微妙得都會讓藻類生物的他深思這其中是否有嘲諷的成分在。
第一輪比賽,立海大附中的弓道部順利晉級,其中成績最耀眼的就是寺山海霧——20中。
切原從來沒有接觸過弓道,對這項運動有着外行人的輕視和自大,覺得不就是射箭嗎,自己可也是在夏日祭上的戰果累累的人。
切原的天真,雖說有一部分自大在,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他确實是一個運動天才,是即便不打網球也一定能夠在别的方向上闖出聲名的家夥。
所以當丸井笑着給切原的肩膀捶了一拳,說“你還早着呢”的時候,切原的心裡是有點不平衡的。自從寺山海霧來了之後,丸井前輩格外地偏袒她,切原心裡有了意見。
雖然表面上性格惡劣,實際上性格也的确惡劣,但不可否認的是,切原赤也依舊是一個極為簡單易懂、且心思直白的人。他可以很快地同寺山海霧建立起常人無法理喻的友誼,卻不代表他能對海霧的介入半點意見都沒有。
道場上穿着袴服正襟危坐的女孩對觀衆席這邊發生的事全然不知。不過就算她知道了也肯定沒什麼反應,說不準還會故意拿這事挖苦切原兩句。
這時候的海霧正全神貫注地投入比賽,哪怕是在等候的時候,她依舊能保持高度的集中力,意識從腹部開始,一寸一寸地從身體的每個部位蔓延巡回,像是在做身體檢查。呼吸的頻率、後頸肌肉的放松程度、指間的觸感,以及鼻尖聞到的若有似無的木質地闆的潮濕味道。
她目視前方的時候,那張被丸井稱作“靈異漫畫裡的神秘角色”的臉上會罕見地透露出一種疑惑——這也是她冥想時一貫的表情。
那種好像不确定又好像為之頭疼的表情,結合着海霧單薄卻闆正的身體,使她在一衆選手中格外醒眼,你看見她就會覺得她一定會有什麼不同之處,一定是值得一看的。
而人群中,也大概隻有那麼兩三個人意識到了一些常人難以察覺的細節。蓮二側目看向側前方的幸村的時候,意外又合理地與仁王的目光不謀而合,看來他們想到了同一件事。
“寺山海霧似乎在冥想,這會和幸村有關嗎?”
比賽結束時海霧昂頭向他們走來,路過切原的時候貌似親昵地把手搭在他肩上,語氣卻輕佻地說:“你嫉妒的目光也太好懂了些。”于是原本正在内心要暗自同海霧争個高下的切原火炮立刻被點燃,轟隆隆地啟動、向她開炮。
被海霧賽場上出色的表現驚豔到的的真田聽見這番話眉頭一皺,因其弓道上的才能生出的期待,也在這句刻薄促狹的話裡有幾分煙消雲散。
那天比賽結束後大家一起吃了烏冬面。沒有慶祝活動,也沒有什麼特别的喜悅之情,一群各具才能的人彙在一起,氣氛往往松弛而愉悅。
吃完飯海霧接了個電話後問丸井要不要去她爺爺的店裡吃冰,“據說今天送來了很新鮮的草莓”,她補了一句。
“今天我還有其他事,吉岡拜托我教她做舒芙蕾,說是要給赤也。”說到這,文太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切原。
“——給她教程不就可以了嗎?”海霧的語氣不善,臉色也臭,把她的不快明明白白地坦露了出來。
她并不讨厭吉岡,她甚至不太能夠記得她的長相,但是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目光實在是容易激起海霧一些不好的回憶。
“女人的嫉妒心?”切原抓住機會就嘲諷。
“隻是對老好人的不滿而已。”海霧拿着筷子戳着放久了已經有些坨了的面條,來來回回幾下後終于喪失了食欲,“話說,就算有比賽,網球部今天下午也是要訓練的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毀掉了切原所有的好勝之心。
看着切原如同喪家之犬的表情,此時心情略微好轉的海霧丢下筷子,起身背着弓包,“我吃飽了,byebye。”
“寺山同學台上台下的反差真大。”胡狼随口說道。
話茬一開,早有怨言的切原抓住機會就是一陣輸出,平日與寺山相處中的種種不快被他一件不落地抖了出來。切原本就是這樣的性格,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風風火火,卻也有說不出的一點爛漫在其中。
而在切原聒噪的聲音裡,真田沉思了一陣,幸村注意到他這些微的異樣,不稍多想,就立即明白了真田在想什麼。
“寺山的弓道的确很特别。”幸村突兀地提到。
真田将話聽了進去,卻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和言論。真田家是名流,他也自小熟悉弓道,雖然沒有寺山海霧在弓道上的得天獨厚的天分,但真田弦一郎的爺爺在弓道方面卻是有所建樹,耳濡目染下真田自然能夠對海霧的弓道提出三兩點不同尋常的看法見解。
隻是寺山海霧的性格乖張散漫,恰恰是真田最不喜歡的那一類,于是這三兩點的見解也就以沉默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