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霧覺得自己無法理解幸村,而幸村卻認為自己已經看透了海霧的本質。海霧認為幸村的矜持是出自于他的冷漠,因為冷漠才能夠時時平靜;幸村卻覺得海霧頑固不化,愛與恨都太過強烈,尖銳且極端,極易傷害到周圍的人。
有趣的是,後來的幸村執意要和海霧的冷漠對峙,海霧則在來自幸村的步步緊逼之下倉皇而逃。
關于那天的故事,除了什麼都沒有察覺到的胡狼在衆人的推拉算計下,成為了隐藏在草莓蛋糕的面目下的芥末蛋糕的受害者以外,影響最為深刻的事是真田向海霧投出了橄榄枝。
也許是幸村那句提醒讓真田回憶起了什麼,也許是真田看到了切原狀态回歸下寺山海霧的努力,也或許隻是他願意成就一個難得的弓道天才。
天才,一個在真田這裡并不具備什麼重量的詞彙。他見過太多天才的誕生隕落,也在長輩的口口相傳裡知曉那些昙花一現的短暫和随之而來的漫長折磨,與其說天賦是贈予天才的禮物,倒不如說是懲罰。
他是見過躺在病床上的幸村精市的——與其說那是磨煉,倒不如坦白承認那就是一場災厄。尊嚴、體面、汗水、天賦,在命運絕對強有力的否定面前顯得脆弱不堪。那些深沉的留在幸村靈魂上的黑色斑點,在所有人未曾注意到的縫隙裡将他打磨得愈加鋒利,同時也愈加可怖。
真田清楚努力能給一個人帶來的上限,因此他無法忽視幸村精市是個“真正的天才”的這件事,在幸村掙紮病榻的那段日子裡,他不是沒有想象過最壞的結果。醫生說幸村的身體已經不适合繼續網球運動的時候,真田心裡雖為此深深地惋惜,卻不覺得這是件絕望的事。但他沒有想到,幸村本人對于這件事展現出超出所有人認知的偏執。
網球對于真田而言是他實現自我“道”的一個渠道,但不是唯一的途徑。而對幸村而言,網球卻是他的人生。那是真田生平第一次對所謂“天才”的存在有了超出以往的更深刻的認識——這是一群被天賦綁架了的人,至此一生都要走在這條路上。
那麼寺山海霧呢?
真田早前聽說過她的名字,隻是他一直未能将傳聞中的那個弓道選手同自己面前那個略顯頹喪的海霧聯系在一起。弓道是糾葛與平衡的術,是果斷與決絕的道,他還未能在寺山海霧身上看到這一點。
有關于她的一切都很模糊,像是有人故意藏起了這些細節。而這個人或許也就是她本人。
真田無意打探他人的隐私,可他樂于幫助每一個本性真誠的人。
于是他提議閑暇時間海霧可以來自己家的道館訓練。
從海霧的角度來說,真田邀請自己去他家的道場練習,聽上去有一點富農酬謝落魄浪人的感覺,弄得她一時間不知道答應還是不答應。
自休學之後,海霧去道場的頻率就直線下降,即便再高的天分也會在疏于練習中變得遲鈍,她也是如此。前不久在學校社團練習時,她就因為拉弓過猛而誤傷了自己,箭羽震顫過大直接劃傷了她的虎口。
冥想已經不夠了,她需要真正的練習。所以,她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了真田這份及時的“答謝”,她知道,自己是沾了切原的光。
期末考試如約而至,用親身經曆證明了“上帝開門關窗”這一老生常談是要具備一定案例基礎的。忙碌又緊張的考試周徹底把她僅有的一點精力消耗殆盡,而真田的邀請卻又是一盞晃晃蕩蕩的紙燈,飄搖在她差點就看不清楚方向的前進道路上。
有時候當她拿起弓箭,心裡的平靜像深海一般不容置疑地将她包裹住,她時常有一種感覺,這裡沒有前後左右,隻有一片寂寥深海,她安然地沉沒于漸漸幽深的海水中,那飛出的一箭像是她最後呼出的一團氣——筆直地脫離她,毫不猶豫地射中她回不去的洋面之上。
弓道,是她與正常生活的聯系。
這樣的生活會延續到她找到除了弓道以外、與正常生活的新的聯系,但她本人對此并不抱有希望,無聊是常态、煎熬是常态,她習以為常地走着,直到她走到這條路斷裂的那一天就好。
隻有思考,是創造不出答案的。
為什麼她的弓道會被否定?對于這個問題,海霧選擇不去糾結。過去她曾經執着過這個答案,直到有一天她意識到,她的弓道不是因為需要一個答案而開始的。她的弓道隻是因為她喜歡弓道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