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睹他們死去,或聽說他們死去。
我看見那麼多人和我一起走過,
對其中的一些人我一無所知,
誰在乎離去的是一個人,還是一次完結的談話,
抑或一個驚懼得說不出話的人,
今天,世界是黑夜的墓園,
冷漠的月光下,黑的或白的墓碑在生長,
萬物與我都是荒誕的靜寂,此時我想你。
于是寺山海霧意識到也許自己又一次錯過了,如果她有出現在這首詩裡的話。
那天晚上再三考慮之後她打了電話過去,但幸村已經恢複了正常訓練,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空氣之牆再度出現。這段突兀的電話最後,幸村要挂電話時,海霧忽然叫住了他,“幸村……”
對面是幾秒的沉默
“那個……”嗓子忽然變得哽咽,像是在夢裡怎麼也說不出話時的感受,“如果那天——”
如果那天我主動問你這件事,你有沒有要對我說的話。
也許是即将過去的冬天催生出了一點勇氣,海霧掙紮着想得到一個回複。
“我這邊已經是淩晨了。”幸村的聲音有些疲憊,即便語氣依舊很溫柔,可是海霧還是聽清了他的拒絕。
于是海霧一顆發漲的腦袋漸漸冷靜了下來,那些瑣碎的拉扯和博弈又把他們拉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這樣啊,那你早些休息,晚安。”海霧語氣平靜地說道。
電話那邊是一陣靜默。
既然要休息就早點挂電話吧,海霧無力地想,結果隻是自己想多了而已,就當做是出于朋友的立場表達關心好了。
漫長的沉默惹得人心慌,當海霧打算先行挂斷電話時她終于聽見了幸村輕輕的回複聲,“嗯,你也是。”
結束了——挂斷電話,海霧長舒了一口氣。她将手機扔在被褥上,光着腳又去洗了一遍臉。
停下吧,停在這裡就好。
春天的時候,幸村不知第多少次從切原的社交賬号上看見了海霧。隻是這一次,海霧的身邊多了一個他不熟悉的身影。
“我們叫他尼莫。”夏季的時候,幸村回到日本,在例行的接風聚會上,他聽見切原這麼介紹海霧的男友。
“怪人一個。”切原煞有介事地說,但在他人眼裡,但本身就被視作怪人的切原說出這種評價隻會讓人有些語塞,“大家都知道的,那家夥之前就說要給海怪寫書。”
仁王聞言眼皮輕擡瞄了切原一眼,不知道這是哪門子新的自殺路數。
可說到寫書,文刊編輯柳生便有了興緻追問,“哦?什麼類型的?”
“兇殺推理。”不出切原所料,在他說出這句話後,四周詭異地安靜下來。切原内心生出一股計謀得逞後的爽快,于是更加不做掩飾地說道:“居然寫兇殺案送給告白對象,果然是個怪人沒錯吧!不過更怪的是海怪居然答應了!”
原本安靜的氣氛中開始出現一絲尴尬。稍微了解一些内情的人都努力克制住想要觀察幸村此刻表情的沖動,連老狐狸仁王都收斂了下來。
“話說回來,赤也最近是不是搬家了?”蓮二岔開話題。
“嗯,新家離海霧的公寓還挺近的。今早我還遇到她,問她來不來——”切原根本不知道蓮二的用心良苦,隻當尋常問題,任由自己極盡随意道,“……結果她說要給尼莫過生日。”
……或許不該提這個話題的。
就在氣氛有些僵硬之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真田忽然起身,在衆人的目光下簡短地回了句“我去接個電話”。
聚會的地方是一間典雅舒适的茶室,幸村出來找遲遲未歸的真田時,發現他就坐在廊檐下,看着不遠處的飛鳥。
“電話打完了嗎?”幸村溫和地問道。
真田擡眼看了一下他,又收回了目光。見真田沒有回答自己的話,幸村才意識到或許真田是故意離場的。這可真是稀奇。
“怎麼了?”他坐在了真田身邊。
真田沒有猶豫,直接開口說道:“你和海霧之間的事已經結束了嗎?”
幸村完全沒想到真田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即便是在過去自己和海霧關系最僵的時候,他也未曾聽過真田對此說過什麼。而今天,就當這自己的面,居然是由真田問出了這樣一句話。可很快幸村就意識到,這樣一句話也隻有一向秉正的弦一郎才能夠毫無負擔地問出。
“沒想到有一天能從你這裡聽到這句話。”幸村表現得十分自若,但卻回避了真田的問題,“弦一郎什麼時候也開始關心起這些事了?”
對于幸村性格中迂回的那一面真田再清楚不過了,隻是他沒能想到的是,有一天也能看見幸村被自己的迂回所困住的情境。
“我也很少見到你有這麼優柔寡斷的時候。”真田毫不客氣地說道,“既然做出決定,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切忌飄搖不定。”
“這樣嚴厲的指責還真是少見。”幸村笑着答,但真田顯然已經不再相信他面上的平靜,于是在一陣沉默之後,幸村終于不得不出口解釋這件事:“我和寺山的關系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我明白了。”真田幹脆地應道,在幸村微微詫異的目光裡,他起身站直了身體,居高臨下地看着幸村,眼神中是洞然與審視。
“你看上去有些不滿,弦一郎。”幸村平靜地說道。
“我沒有不滿。”真田沉聲答道,幸村明白了他沒有說謊,“從私人角度來說,我也覺得你和海霧并不合适,隻是你的處理方式欠妥。”
幸村的眉頭明顯地擰了一下,似乎格外介意這句話中的某些判斷。
“怎麼聽着像是在挖苦我。”幸村苦笑着說道,他扭過頭不再看着真田,目光落到了庭院裡繁盛茂密的花圃上。
手托着下巴,幸村微微垂眸,輕聲歎道:“你們這樣看我,反而會讓我覺得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即便沒有解釋清楚“這件事”指的是哪一件事,但雙方都心知肚明。
“那是因為你的表現看上去沒有任何想要結束的意思。”真田的話裡聽不出指責,也聽不出悲憫,仿佛是在闡述一個真理一般不帶半點個人情緒。也是這句無悲無喜的評價,讓幸村猛然間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他咬咬牙,終究沒能再說出一句滴水不漏的話。
也許那天,他應該聽海霧把話說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