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的夏天來得要遲一些。臨海的地方總是這樣,五六月份的時候陰沉的天和傍晚突降的氣溫都曾讓海霧措手不及。七月來了之後,氣溫陡然增高,陰雨天氣也随之少了下來,于是這灼人的炎熱成為了寺山海霧新的抱怨内容。
今天也是如此,盡管網球部結束社團訓練的時候天邊已經燒起絢爛的晚霞,但海霧依舊要抱怨幾句,切原海帶見縫插針,必須要從海霧這裡找些不快來抵消每日在網球場上的吃癟,于是沒過多久倆個人就要吵了起來,網球部的諸位已經見怪不怪。
直到中途切原去買漫畫時,兩個人才消停下來。也是在這個時候,大家注意到了新一期娛樂八卦周刊的封面人物。
“啊,Miya醬~”切原拿過雜志,興奮地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海霧擰起眉頭,“好惡心。”
切原很喜歡新晉人氣模特Miya,換句話說,已經到了有些走火入魔的程度。從一段失敗的戀愛中恢複過來後,切原一個猛子紮進了名作Miya的漩渦裡,前不久還聽他憤慨地抱怨業内那個毒舌主持人對Miya的無端抹黑。
“他怕是對Miya醬愛而不得。”
“那位主持人是同性戀。”
切原驚恐地看着海霧,“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海霧平靜地胡謅道,“這種程度的判斷我是不會出錯的。像你們社團裡有些人的傾向也很明顯。”
“……”切原也不管海霧有沒有騙自己,隻是一味地不動聲色地湊近,“什麼意思?”
讨論到這個問題,海霧眉毛一挑,有點活過來的意思了。在做壞事的時候,人總是精力無限。
她說柳生的背雖然很直但他取向或許是彎的。小海帶壞笑着說那仁王前輩呢,前輩的背很彎,取向是不是直的。海霧直言仁王的取向已經超越物種了。
“不是吧?”
“是那種喜歡貓勝過人的。”
“很符合仁王前輩呢。”
兩人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逐漸開始不顧及周圍人的感受。
桑原聞言擔憂道:“再怎麼說寺山都是個女孩,聊這些會不會不好啊?”
“不不不,寺山已經超越性别了。”赤也做了個佛禮,“她的背和柳生前輩的一樣直,取向肯定也是一樣的彎。是吧海霧”
“那倒沒有。我還是喜歡男人的。”
“欸哎哎哎哎哎哎?!!真的假的?!!!”
“赤也怎麼這麼激動?小海喜歡男生你很開心?”丸井開玩笑道。
“怎麼可能?我問你寺山,看漫畫你都代入誰的視角?”
“男的。”
“你看,我就說她肯定也是彎的。怎麼會有女的代入男的視角啊?”
“哈哈。”海霧意味深長地看了切原一眼,看得他心裡發毛,然後抛下面色逐漸古怪的切原大笑幾聲,繼續往前走了。
切原逐漸回過味來,表情扭曲地幾步退到自家部長身邊,像是被打了一頓的鹌鹑或者落水狗。
“切原。”幸村喊道。
“到!”切原原地立正。
幸村看了眼反應過度的切原,本來還想訓斥他幾句,眼下一看也隻是個海霧的惡作劇下受苦受難的倒黴蛋,幸村皺着眉毛歎了口氣,搖搖頭示意切原自己無話可說。
“寺山。”
惡作劇成功,海霧心情不錯地邁着大步,沒走幾步就被人叫住,而且還是幸村的聲音。那一秒裡,海霧的心路曆程從意外到好奇,最後又轉作不悅,掩飾住想要捉弄的沖動。她裝作沒有聽見幸村的話,繼續大步向前走。
忽略幸村精市這件事會讓她覺得滿足,内心一些隐秘的角落裡,她可能一直等待着這樣的機會以來洗刷她曾經愛而不得的委屈。
幸村看着海霧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下一秒切原就聽見自家部長些許異常的鄭重聲調,“海霧。”
這下不僅海霧愣住了,在場所有的人都意外地看着說話的幸村,每個人都被這句話裡突如其來的鄭重所吓到,隻有當事人依舊面不改色地站在目光所及之處,帶着讓人捉摸不清的笑意。
海霧看着幸村,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不過,雖然她沒能立刻說出些什麼,但幸村從她的眼睛裡讀出了她所有想要說的話。
即便在旁人的眼裡,他們是毫無交集的關系,但他倆心知肚明,過去的事發生了就不會當做不存在,傷害造成了就一定會留下影子,表面上粉飾太平,但心底的糾結扭曲還是要找到機會冒個氣。海霧是這樣,幸村也是這樣。
相互怨恨,是因為曾經存在相互理解的可能;伺機報複,是為了印證聯系與羁絆依舊存在。原本他們可以相安無事地走各自的路,可是寺山海霧沒有遵守規則,她來到了這裡,走在了他必經的路上。
“幹什麼?”海霧問道。
“沒什麼。别再捉弄切原了。”大家都停下腳步,回身看着幸村時,他依舊表現得雲淡風輕,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可這風輕雲淡因一些不合時宜的稱謂忽然顯得欲蓋彌彰起來,以至于所有人都在猜這究竟是幸村精市對海霧的敲打、還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欲擒故縱。
海霧咬咬牙,可又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還擊。幸村看見她的肩胛一松,剛才還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莫名其妙”,他聽見她無話可說卻又不願認輸的嘟囔。
在寺山海霧與幸村精市的關系中,似乎兩人之間永遠隔着一堵空氣之牆,不可讀取、不能打破、永遠存在。
幸村精市在澳洲的那幾年,每年澳洲冬季的時候會回到日本,那是每年僅有的幾次網球部團聚的機會。隻是在那樣大團聚的場合裡,海霧多半以并非網球部成員的理由拒絕參加。很多時候幸村都是在切原和丸井的社交動态裡看見海霧的身影,大笑着的、面無表情的。
那個叫做寺山海霧的人似乎越來越明确,像是有了某種實質,終于可以立定在被她稱作搖晃着的世界裡。與此同時,幸村也感受到正在被削弱的某種聯系,也許下一秒就會徹底斷開。
盡管已經能夠正視自己與寺山海霧之間的關系——這樣不清不楚、誰都沒有膽量說破的關系,幹脆就當它不存在——這是雙方做出的默契決定。可是,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明明瀕死的情緒又會跳出來勒得人喘不過氣。
一個下着雨的冬日,海霧回到公寓,換下淋得滴水的毛衣後接水煮爺爺寄來的烏冬面。
點開社交軟件,看着列表裡的大家不約而同地都在感歎天氣。文太發了張餐廳的窗景,燈光暈染得剛剛好,光是氛圍就美好得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仁王的雨日自拍照片看似不經意,實則照片的焦點全落在代言的産品logo上了;胡狼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登機,飛行裡程高得像是活在平流層,這場大雨使他的航班延誤了;柳生發了他新買的咖啡杯,克萊因藍色,透着一種孱弱又尖銳的美感,配文是一句不知出處的感歎雨日的小詩;在這所有的日常和非日常裡,隻有切原在秀新車,文案“好大的雨”,意不在此的配圖裡方向盤的巨大logo遠比仁王的代言霸道直接得多。
繼續往下翻,海霧的神經漸漸放松,房間裡的溫度因為暖氣的打開也升了上來。在這樣毫無預備的情況下,海霧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張意義不明的圖片,在地球的另一端大概也是個雨天,光線很暗,三角書頁上隻能看見标注了書名的頁腳。海霧第一直覺便是對方的情緒低落。那張圖片裡湧現出來的想要被發現、想要被探究、想要被安慰的意思濃郁得就像雨絲,休想拂開。
如果不是熱水煮沸漫出鍋沿,也許那天海霧會去探究那本書的那一頁究竟寫了怎樣的内容。可就在她手忙腳亂清理流理台的時候,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期間真田因公務受傷住院,在東京的幾人中就屬她住的比較近,于是就自然而然地擔起了照料真田的責任。其實真田也旁敲側擊過,奈何海霧每次都敷衍過去,真田也就沒有談及關于幸村最近的一些事。
大概兩個月之後,海霧才從文太那裡得知幸村最近的訓練中斷了一段時間,原因是他教練的女友在一場交通意外中離開。這對戀人去年十月已經訂婚,幸村與他們的關系也非常不錯。
直到文太說起,海霧才突然想起來那張書頁的照片。回家的路上,海霧在電車上找到了那本書的電子版,找到了那一頁——
多少我所愛的人,多少我的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