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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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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霧覺得幸村精市有病。

這段日子不知道為什麼,幸村對她的态度總是很微妙,好的時候會輕聲提醒她老師待會要抽查,不好的時候一天都隻會把半張臉對着她。

他倆是同桌,海霧卻覺得自己在和一塊名為幸村精市的切片并排而坐。

——還不如是塊切片呢。

生物實驗室裡海霧調整着顯微鏡,心想真該把幸村精市放在鏡頭下,看看究竟是得了哪門子病。

數學課在黑闆上寫完題目回到座位的時候,海霧看了一眼坐得筆直的幸村精市,他認真地看着黑闆上海霧的解題過程,然後給自己的稿紙上的推導過程畫了個圈。

“老師,倒數第二步的值域不對。”幸村頭也不擡地說道。

海霧立刻扭頭看向黑闆,大腦迅速運轉。

很誇張。

一道不該出錯的題目出現了失誤。

人在生悶氣的時候,動作往往比平常誇張一些。海霧梗着脖子坐下的時候碰倒了自己的草稿本,她彎腰去撿,卻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了本子。

海霧認得他缺了一顆紐扣的袖口。今早的網球部全國大賽動員會上,那枚扣子被女子網球部成員要了過去。

無聲地接過草稿本,海霧坐正身體,在習題本上将那個本不該出現的錯漏改正。

她盯着錯處看了幾秒,心想不會再犯錯。

海霧和幸村這種對峙的氛圍無人發現,即便是網球部正選們。因為在所有人眼中——可能也包括倆位當事人眼中,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就沒有長時間的平和過。

憤怒是一種生産力。

國文課上海霧心不在焉地聽着課,手上的筆卻在課桌上不停地劃動,老師的目光投來的時候,她又會敏銳地發覺,并調整一下課本的位置來蓋住課桌上的塗鴉。

“畫得什麼?”仁王的目光越過海霧的肩膀。

“鐵噴泉。”

仁王看了眼圖案,像是幾百片切片。

自從知道海霧的志願和自己一樣是報考建築專業後,仁王就時常會和海霧分享一些專業書籍。但海霧對于建築的熱度并不高,仁王有些意外,他以為海霧會是因為熱愛才會選擇學建築。

暑期結束,除去日常的訓練和定時去弓道館上指導課以外,海霧還需要更多的時間用來學習。

對于建築學,海霧并不讨厭,她從小就很喜歡這種規則性強的東西。不過建築和弓道不一樣。

建築是積少成多,構思僅僅隻占它存在時間的極少一部分,它也會用漫長的時間和瑣碎的應酬去消磨掉設計者和建築者最初的激情。但同時,它也是近似永恒的存在。

建築存世的時間比人類創造的絕大多數東西都要長久,都要确定。它可以遮風避雨,可以盛下和平。海霧喜歡這種物質世界的确定性。

弓道不一樣。

建築是等待與雕琢,弓道是一分一秒、是一瞬間。

如果說建築是用漫長換永恒,弓道則是用漫長換瞬間。有些時候海霧覺得都可以放棄眼前這一箭的時候,卻又無法面對這一箭失敗後的下一支箭。于是每一支完美和不完美的箭推着她向前,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無法撤退的地步。

天賦是一種懲罰,也是一種殘忍。她一直被不斷要求發揮她的天賦,即便她曾經想掙脫也總被拉回來。

但這也是天賦的饋贈。她擁有着這樣強烈的特質,她也發自内心堅定地選擇它,那她必須要在這件事上比誰做得都好。

她原以為幸村也是如此,但事實似乎與她想象得相差甚遠。

幸村熱愛網球,這點海霧毫不懷疑。但打網球的幸村精市到底快不快樂,海霧對此持保留意見。

在很多事情上,這個人都充滿矛盾。

明明熱愛網球,卻似乎用網球傷害了别人;明明内疚自己的失約,卻轉而控訴别人的失敗;明明在意夥伴,卻又表現得很有距離感。

海霧不擅長應付的就是這樣陰晴不定的人,你永遠猜不準他在想什麼。

就像現在——

“海原祭班級活動方案就差我們C班了,我們這節課來讨論一下初步的活動方案……”

海霧肩膀微斜,靠近幸村問道,“海原祭是什麼?”

幸村微微低頭看了眼耷拉在自己肩膀的發尾,語氣自然地介紹:“立海大的學園祭。”

“會有什麼特别的活動嗎?”海霧接着問。

“和其他學校差不多。”

“好吧。”

老師還在講台上介紹着,“……此外我們最好結合一下海原祭的發展曆史,這樣電視台來的時候……”

“電視台?”海霧又湊了過來,“還有電視台嗎?”

幸村反應平淡,“嗯,和以前一樣。”

“……”

這根本不能稱作“和其他學校差不多”吧。

“阿海以前學校的學園祭沒有這些嗎?”仁王把桌子往前抵了抵。

“沒有。以前是女校,學園祭也不對外開放。”

“都有哪些活動?”

“很多吧,咖啡店、音樂會……”

“阿海參加了什麼?”

“我想想……”

阿海?幸村的思緒開始飛遠。

幸村沒有海霧那麼遲鈍,他很早就能明白,近些日子仁王對于海霧的親厚上,有一部分是出自于仁王對自己的競争欲——他通過這種方式,将自己與幸村置于同一個競争平台。

另一部分,則是出自意料中的海霧對他們這類人的吸引力。

愈是直白,愈是能夠吸引心思百轉千回;愈是不假思索,愈是會吸引抽絲剝繭般注視的目光。人與人之間的萬有引力,像是要把那充盈的、流向那貧瘠的。

幸村并不在意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樣注視着海霧。那些注視着網球獎杯的目光比這更為渴求熱烈,但也從未影響過自己取得最後的勝利。

隻是問題在于,網球沒有自己的意志。它不會喜歡過幸村精市,也不會被幸村精市傷害過;不會不理睬自己,也不會豎起邊界防範自己;當然也不會毫無緣由的堅定地隻選擇自己。

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個自由人在告白失敗之後依舊留給他的一絲情感縫隙,是寺山海霧對他仍懷有好感的可能性。如果這些存在,他會牢牢抓住;如果不在,他則要學會如何與這延遲到來的失落共處。

有些東西幸村願意學,例如如何赢;有些東西則不,例如接受失敗。而過去的經驗證明,幸村精市總是會赢的。

海原祭臨近,大家對于開展什麼形式的活動讨論得十分熱烈。熱火朝天之時,切原得意忘形,在大家的聊天群裡轉發了一個名為“身患小兒麻痹症射箭運動員點燃奧運聖火”的視頻,并艾特了海霧。

中學的男生賤兮兮,又沒有同理心,時常會開一些想讓别人破口大罵的白癡玩笑。

幹這種事,切原本來應該被真田狠狠修理一頓,但這家夥慫得不行,在海霧回複了一個問号後就立即撤回了消息。

當天晚上,切原看着被一箭釘到靶上的正選隊服,始作俑者就和他站在一起,還拿着手機反複拍照留念。

提前來到網球部正在換衣服的幸村點開群裡的新消息,就看見海霧發了一張正選球員的姜黃色隊服釘在靶上的照片,以及她站在面如死灰的切原身前、笑容自信比着耶的自拍。

仁王迅速回複“奧林匹克級别的款待”,并配上五環符号。

“不知道和弓什麼時候才能進入奧運,勞煩切原選手把我們和弓也帶到奧林匹克呀”。寺山海霧對自己都不曾手軟,更何況是切原。

雖然不知道未來的網球運動員切原赤也是否能把和弓這一競技項目帶進奧運會,但寺山海霧卻給立海大附中帶來了弓道熱潮。

平日裡寺山除了訓練和社團活動外,其餘時間總是跟着網球部的成員混在一起,久而久之,大家提起她先想起的總是網球部。

直到神奈川縣弓道大賽和關東大賽上立海大附中節節勝利,為寺山海霧應援的橫幅貼滿三個樓層,大家在一片意外與驚訝的歡呼中重新認識了寺山海霧。

海霧當然還是那個海霧,隻不過大家看待她的目光發生了改變。

這種校園明星級别的待遇海霧從來沒有經曆過。小學時她是不聽管教的代名詞,初中時則是“毫無集體意識的利己主義者”和“沒有道心的平民弓道”,到了立海大附中,忽然搖身一變,成為“親民的弓道聖手”。

柳生銳評:“光看介紹以為是美國總統候選人。”

與海霧高漲的人氣呈反比的是海霧最近和丸井他們一起出現的頻率。這倒不是因為海霧出名後的形象管理,而是她最近除了備賽訓練外,還去了真田推薦的弓道老師那裡上課。

距離是最好的美容師。在校園裡現身頻率驟減的寺山海霧被冠上了“平成運動系美少女”“自由的高嶺之花”“一塵不染的赤子之心”等等之類誇張至極的形容。

周六下午網球部結束訓練去拉面館聚餐的時候,寺山上完弓道課,背着和弓風塵仆仆地趕過來。因為剛舉行完馬拉松比賽,沿途道路還處于管制狀态,送海霧回來的司機不得不把車停在兩個路口外,海霧隻能硬着頭皮擠過擁擠天橋,到店裡的時候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

進門在自助機器上點完餐,海霧護着和弓小心翼翼地避開其他客人坐到網球部衆人身邊。

結果屁股剛挨到闆凳,就聽見一陣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

“這不是平成美少女寺山同學嘛!”切原最先起哄,他指了指海霧翹到飛起的額發問她是不是也去參加了馬拉松。

海霧翻了個白眼,她今天經曆了上午的自由訓練和下午的專訓,剛剛又人擠人走了兩條街,整個人已經累到失語。

“寺山選手的發型充滿了自由的氣息,不作一語的态度将高嶺之花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緻——”仁王一邊挑面一邊平靜地點評道。

海霧的超大份咖喱烏冬面端了上來,她抄起筷子就開始埋頭苦吃,吃到一半還催店長自己點的煎餃好了沒。

切原朝着海霧豎起大拇指,“真性情!不愧是——哎我的餃子!”

“長了張隻會廢話的嘴。”海霧當着切原的面把兩個餃子接連塞進嘴裡。

“别噎到。”真田倒了杯烏龍茶遞給海霧。

“謝謝。”海霧點頭接過。

“那是我的餃子……”不被當回事的切原作為背景闆仍在哀嚎。

吃完大半碗面後,海霧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她喝了半杯烏龍茶,放慢了吃飯速度。

“訓練還順利嗎?”看海霧逐漸有了精神,真田便詢問了海霧最近的訓練情況。

海霧點了點頭,夾住胡狼遞來的一塊炸豬排,迅速地回道:“順利。”

豬排炸得表皮金黃酥脆,海霧咬了一口後對胡狼豎起了大拇指。

“切記不要懈怠大意。”

面對真田的囑托,低頭吃飯的海霧倉促中補了個OK的手勢。

海霧是最後來的餐館,但卻是第一個吃完的。因為吃得太急,回去的路上胃撐得難受,愁眉苦臉了一路。

切原還在那裡跟丸井和胡狼分享學校裡新流傳的一些八卦,柳生則是從包裡翻出一卷新手膠給仁王,幸村和真田、柳殿後,然後沒多一會兒,幸村就發現海霧掉隊了。

幸村回頭看着皺眉捂着肚子的海霧,幾近微不可查地歎口氣。

寺山海霧缺乏照顧自己身體的意識,這點幸村精市很早就清楚了。就連文太也說過,小海經常會因為訓練不按時吃飯,或者仗着自己身體好三頓并一頓暴飲暴食。

海霧也很清楚自己這麼做不好,可她确實也不是那種很有健康意識的女孩,在東京的時候家人常常不在家,有幾次海霧已經高燒,但還是撐到了學校。因為在醫務室躺着可能會難受,但在家躺着可能會死。

“消食片。”不知道什麼時候幸村已經走到自己旁邊,他拿着藥盒,在海霧面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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