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海霧雙手接過,在幸村監督的目光裡一邊拆開包裝,一邊在想今天的切片很有人情味。
結果下一秒,就聽見幸村解釋道:“本來是擔心文太和赤也暴飲暴食才準備的。”
海霧心裡一片茫然,嚼着消食片,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發表一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不愧是部長,真細心。”
幸村總覺得海霧話裡有話。
他看了海霧一眼,她目視前方,鬓角卻有細密的汗珠。
初中住院的時候,海霧也基本是一個人在醫院度過,護士偶爾也會拜托幸村幫忙看顧一下輸液的海霧。和幸村久病成醫相反,海霧身邊沒有任何親近的人為她提供學習的樣本,所以無論是照顧别人還是照顧自己她都做得很爛。
幸村想到這,打算關心幾句,可他剛要開口,海霧就轉過了身。心裡的那股焦躁又彌漫了上來,幸村想要平息,卻又不知道往哪裡平息。
第二天海霧請了病假。
仁王最先在聊天群中艾特了她,【身體怎麼樣?】
切原沒有像往常那樣跳出來插科打诨,反而一反常态地詢問海霧要不要放學後去看望她。
【沒有那麼誇張,一點低燒,奶奶不放心沒讓我去學校而已。】
低燒是附帶的,海霧是得了急性腸胃炎,醫生說的時候她立刻就明白是吃飯不規律暴飲暴食的錯。可真要這麼說會顯得自己昨天表現得很蠢,和切原搶餃子的畫面還曆曆在目,她覺得自己還是别丢這個臉了。
反正她一向很健康,休息一天肯定也就好了。
結果第三天海霧還是病假狀态中。
【喂,什麼情況啊】
切原早上剛得知海霧還沒來學校,下一秒就直接發消息問道。
這次海霧沒有立刻回消息,一直等到中午十一點,群裡才有動靜。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發完這句無論大家問什麼她又開始不回答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丸井來了一趟C班,告訴幸村和真田自己待會去看看海霧,社團訓練任務會盡早完成。
“這個時間小海的爺爺奶奶都在店裡,安全起見我去看看她。”文太說道。
夏季臨海的商鋪生意火爆,海霧的爺爺奶奶脫不開身。
“如果需要幫忙的話記得和我們說聲。”真田誠懇地說。
“嗯,那我先——”
“稍等,我和你一起去吧。”幸村打斷了文太的話,在真田有些意外的目光中他面不改色地解釋道:“老師讓我給她送講義。”
仁王也是C班,旁聽到這裡時也覺得幸村的理由有些牽強。明明讓文太把講義一并帶過去是最省時省力的選項……雖然如果是自己生病幾天不來學校,幸村部長也是會特地看望的。
仁王心情有些複雜,他知道幸村對海霧不一樣,但當寺山海霧也享受到了網球部成員才擁有的來自幸村的特殊優待時,仁王倒是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誰而不滿。
丸井覺得海霧最近訓練強度太大,加上夏季本就容易感冒,所以休息一段時間可能就會好。可幸村卻憑着直覺備下了一些腸胃藥。
去往海霧家的路上時,文太留意了一下幸村手裡的購物袋,透過包裝認出裡面那款特别古早的雞蛋布丁,現在已經很少會有年輕人特地去買這種口味了。
雞蛋布丁和寺山海霧,乍一看似乎聯系不到一塊,但就如同自己曾經描述的那樣,海霧的飲食偏好确實遺傳了昭和之風。
“我覺得小海會很喜歡你買的這些布丁。”憑借對海霧的了解,丸井語氣肯定地說道。如果不是幸村了解真相,多半也會覺得丸井的這句話隻是對自己的禮貌安慰。
于是幸村精市有了新的認知。
有些東西可以通過刻苦練習和細微觀察獲得,而有些卻不能。就好像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的年歲所生成的默契感,是無法通過對細節的觀察推理來打破的。
時間才是最偉大的力量。
幸村和文太到海霧家的時候海霧已經醒來,她下樓給兩人開了門,但還沒說兩句話就被文太催促着回到房間休息。
海霧沒辦法,隻能一邊給自己披上毯子一邊說自己沒事。
她應該是才醒沒多久,卧室的小茶幾上還放着剛吃幾口的飯團。
因為幸村也在的原因,她看上去有些不自在,雖然掩飾得很好,但幸村還是通過兩人不經意間對視時海霧的局促發現了這點。
海霧的卧室和幸村的一樣面朝大海,隻是視野上遠不如幸村的卧室那樣舒展寬闊。
為了通風窗戶開得很大,但幸村還是在進屋後聞到了寺山海霧的味道,這姑且也是個很私密的話題,但坦白來說,幸村并不讨厭。
避免在這個問題上想太多,幸村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海霧本人身上。
“這兩天都吃了什麼藥?”幸村生硬地問道。
幸村的到來雖然讓海霧感覺有些局促,但聽到幸村這麼問自己話,大腦還是分出精力暗暗吐槽這話問得像是讨債的。
海霧指了指床頭櫃上的紙袋,“醫生開的藥都在裡面了。”
下一秒文太詢問海霧有沒有按時吃飯,海霧心中警鈴大作,不敢再分心留意幸村,結果文太這邊也沒瞞住。
得到和預料一樣的答案,文太說了海霧兩句後端着海霧沒吃完的飯去了廚房。
房間裡隻剩下海霧和幸村了。
海霧沒有說話,而幸村卻在翻看海霧的藥,房間裡忽然安靜了下來。
“你這不是簡單的發燒。”幸村頭也不擡地說道。
海霧這才想起自己隐瞞病情的事,隻得硬着頭皮回答:“昨天還是發燒,今天想起來,覺得也有可能是腸胃炎。”
幸村盯住海霧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收回目光沒有再說話。
圓過去了吧……海霧松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海霧又聽見幸村問“燒退了嗎”,她點點頭,但幸村不太相信,說了幾句意味不明的話,海霧略一思索還是得出了幸村希望她現在再量一次的想法。
“體溫槍在你後面。”海霧認命地指出體溫槍的位置。
幸村拾起體溫槍,遞給了海霧。
海霧拿起槍,槍口指在自己的額頭上,按了下按鈕後伸手把槍遞給了幸村。
幸村溫和的表象常常會讓人忽視他說一不二的态度。就像是海霧也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完全沒必要把體溫槍交給幸村。
“38.4,”幸村皺了皺眉毛,“這可不是低燒。”
海霧心想昨晚還更糟糕呢,但臉上卻露出笑容,一句“剛剛忘吃藥了”就給搪塞了過去。
海霧這種遇事敷衍人的态度是幸村尤其不滿的一點,三年前自己那樣失态地與海霧發生争吵時,她也是這種十句話裡沒一句真心話,附和着幸村,嘴裡全是讓人生氣的附和。
她是知道怎麼氣人的。
但自己來這也不是為了和她吵架。
“真沒吃藥嗎?”幸村一邊從海霧自己的藥裡翻找出退燒藥,一邊低聲和氣地問道。
海霧有些意外,剛剛她明顯看出來幸村有些生氣。就在她沒有立刻回複的這間歇,幸村忽然目光擔憂地看向她,眼神太過明顯,海霧一下愣住了。
“吃了。”海霧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再不說實話,怕是要再吃一遍退燒藥。
面子和命,當然還是命重要。
房間裡靜默了幾秒。
海霧不敢再去看幸村的眼神。如果今天來的是别人的話,自己都可以嬉皮笑臉地糊弄過去,可偏偏來的是幸村精市,她沒辦法一直對着幸村精市嬉皮笑臉。
“海霧。”
“嗯?”海霧擡起頭看向幸村。因為生病,又發燒又吃不下飯,胃還一直不舒服,海霧的臉色看上去實在是凄慘。
幸村不可避免地去想,海霧這段時間整天奔走于學校、社團和弓道館,現在還生着病,如果不是自己和文太來探病,她多半還是不會按時吃飯,隻靠自己一個人在家硬扛。
自己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也不是對她的情況毫不知情。海霧生病住院父母都沒來過幾次,她大概也不善于向别人求助。
海霧等了半天,還是沒等來幸村的話。他看着自己,表情變換了幾輪,海霧甚至疑心他是不是要批評教育自己。
“海霧,下次——”幸村本想說下次能不能不要再騙他,但看見海霧揚起的一張無辜的臉,心髒一緊,于是改了接下來的話,“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記得告訴我。”
海霧看上去十分意外。
“怎麼是這副表情?”幸村找了個地方坐下,好方便海霧不用再擡頭看自己。他覺得這樣海霧的戒備心可能會放下一些。
“什麼表情?”
“不相信的表情。”幸村的臉上帶了一點揶揄的笑。
“沒有不相信。”海霧解說道,“就是沒想到你會這麼說。”
幸村追問道:“我這麼說很奇怪嗎?”海霧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就聽見幸村接着說道,“多照顧自己一些,也多信任别人一些。”
吃了些丸井做的咖喱烏冬面,海霧感覺多少比之前有力氣了。她打開幸村和文太拎來的購物袋,第一眼就看見了那些雞蛋布丁。
海霧朝丸井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文太,輕而易舉就知道我現在最想吃的是什麼。”
文太剛要解釋,肩膀就被幸村扶住了。他扭頭看去,對上幸村沉靜的目光。無聲的目光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确,文太皺了皺眉,覺得自己應該重新審視一下海霧和幸村的關系。
海霧挖了一勺布丁遞進嘴裡,一臉幸福。
眼看着海霧開心得快要升天,肩上的毯子也将落未落,幸村提醒道,“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能再像今天這樣——”
“好的好的,”海霧明顯有些激動,心估計已經飛遠,“下次生病一定告訴你。對了文太我和你說……”
自己認真說的話果然又被當做是客套被敷衍了,幸村幾乎無話可說。
不過,看着海霧明顯比之前要精神一些的樣子,幸村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還是頗具價值。
海霧痊愈回學校那天中午,丸井特地給她準備了回歸套餐,饞得切原要抗議。
“看你這麼可憐勉為其難地分你一點吧。”海霧從便當盒裡夾出幾塊炸豬排放到切原的便當盒裡。
“怎麼突然這麼好?”切原大驚。
海霧作勢要把豬排夾回來,“不要拉倒。”
“喂!”
看着海霧和切原打打鬧鬧,文太見怪不怪地繼續和胡狼聊起最近的測試成績,等到他再次注意到海霧的時候,這家夥已經合上便當盒靠在一邊睡着了。
“寺山最近很辛苦的樣子。”胡狼說道。
文太看着海霧睡得很舒服的樣子,語氣很是溫柔地說道:“雖然辛苦,但卻感覺很有熱情……小海應該是開心的吧。”
午後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鋪在身上,隐約間覺得有人幫自己收拾了一下手裡的便當盒,還未等她睜開眼睛看一眼,柔軟的衣服就蓋在了她的頭上。
世界陷入橙花氣息的溫暖黑暗裡。
海霧睡得更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