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妹。”曹宇心跳不停。
樂衍眼中落下一滴淚來,哀傷道:“方正哥哥,那日我眼看賊人一劍穿透了母親的身體,” 晶瑩眼,盈滿冰涼的恨意,“那賊人的模樣我永遠記得。”
曹宇松開握住樂衍的手。
樂衍鋒利眉眼泛起冷意,“方正哥哥,我知你自小便對我好,我找了許久的人在此處,可否将他送于我?”
曹宇坐到樂衍旁邊,沉默片息道:“乞妹,屠城是那魔頭下的軍令,許大哥是不得不從,許大哥自知罪孽深重才會棄暗投明。再者,許大哥并非我得溪軍人,而是絨菊樓人,這些年絨菊樓為我光複大業提供不少助力,此時萬不可與絨菊樓有了沖突。”
樂衍擦了淚角,弱憐消失,道:“方正哥哥說得對,魔頭才是罪魁禍首,一切要以大業為重。”
曹宇面露喜色道:“乞妹深明大義。”
樂衍沒了話。
曹宇見樂衍臉色,臉色僵硬了,停了停,開口道:“與乞妹重逢時,便知乞妹醫術精湛,隻是沒成想,乞妹竟是鬼醫。”
樂衍笑道:“醫術救人,皆是一脈,方正哥哥,是乞妹莽撞,一時迷瞪傷了哥哥,乞妹本該給哥哥盡快解毒,但苦于手頭沒有地方煉藥調配。”
曹宇亦笑道:“無妨無妨,乞妹需要什麼藥材,我去叫人尋來便是。”
“方正哥哥,”樂衍輕聲細語,愧疚道:“并非如此簡單,說起來也是乞妹糊塗,那毒是我着急下調配出來的,暫無解藥的方子,需各種藥材調試才行。”
“那?”曹宇笑臉大變。
“雖無解藥,但是毒可壓制,”樂衍内疚的要落下淚來,“這毒由幾百種草藥混制而成,毒性極烈,我需得一點一點的小心配制解藥,若是出一點岔子,那便會立刻毒發,所以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
曹宇臉色發烏,勉強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乞妹的,解毒之事我們之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你看,說着飯菜都要涼了。”
樂衍驚喜道:“這些菜色都是我喜歡的。”
曹宇笑道:“那便好,那個乞妹,你先吃些東西,我還有要事去處理。”
樂衍乖巧點頭,“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好!”曹宇挂着笑,出屋子後,輕輕關上了屋門。
合上門的瞬間。
曹宇的笑容消失,喉間滾動兩下,疾步離開。
屋内的樂衍也在門關同時,收了笑。
山寨背于山陰,四周密林高聳,是個隐居躲藏的好地方,寨中空地約十畝多大,周圍環繞着幾個居室、廚房、鴿房,寨中幾個人走動,粗略估計十來人。
樂衍由看守随着,在山寨裡轉上一圈,路過寨子角落的草棚子時,見有兩個光着上身的男子,樂衍見他們遍布傷痕,心下疑惑便走上前查看。
看守提醒道:“乞娘子,那裡我們還是不要過去了。”
樂衍自不理會看守,繞開人走過去。
“乞娘子,”照料樂衍的婦人走過來,笑道:“這兒髒亂,小心着點。”說着去扶樂衍往别處走。
樂衍閃身躲開,回笑道:“我隻随意走走。”
“曹兄弟事情多,讓我照顧着你,那兒可臭了,還是别去了。”
二姨笑得憨厚,又要去攔住樂衍,樂衍目光一厲,手袖射出銀針,射進婦人腹部,婦人捂着肚子連連後退。
看守連忙扶住婦人,一手持刀對着樂衍,心想不是将她随身物件都收了嗎,她怎會還有暗器,都說鬼醫以身養器,看來是真的。
“二姨,乞娘子心裡不舒坦着呢,你何必去惹那晦氣?她願意去哪裡瞧,便讓她去瞧便是。”元迎春扭着腰走過來,見婦人捂着肚子一臉冷汗,笑道:“喲,還中了暗器呢,快讓人去看看吧,想來乞娘子是不會管你咯。”
草棚子裡的兩個男人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口中發出‘嗚嗚哇哇’的聲音。
婦人隻好先離開,樂衍也看清了草棚。
兩男子臉上盡是傷痕,嘴唇被撕裂,帶着血,瞧着模樣是被人割了舌頭,兩人左手腕都是空的,破髒的布潦草包着,滲着血,腳下捆着鐵鍊,磕頭的時候互相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們頭發被剃光,帶着血疙瘩的光頭上,清楚被烙上字——奴。
樂衍胃部抽搐,惡心的記憶被硬生生扯了出來,捂住嘴,彎腰幹嘔。
看守小心着假笑道:“瞧這,娘子可是被這倆畜牲給吓到了?我,我給他們好看,讓您解氣。”
草棚男子更使勁的磕頭,草棚旁邊的木屋裡發出‘嗚嗚’的聲響。
元迎春瞅了眼看守,笑而不語。
樂衍循着聲,走進木屋,透過窗,看向裡面。
木屋内非常淩亂。
灑落的飯菜,零碎衣屑,幾攤血迹,木床上蜷縮着四個果體女人,她們正從木屋裡面望向窗外的樂衍,看到樂衍,恐懼的瑟瑟發抖。
樂衍一陣天旋地轉,幾乎暈倒。
恥辱的記憶一直在血液中流淌,一道一岔口,遊走在全身每一處地方,它們刺激着身體裡的每一條神經,從不會讓人忘記。
——
十年前的南齊天國,權府。
‘下一個。’倆個府丁拿着棍棒,中間管家坐在桌前手裡記着本子。
桌前幾步遠站了個手藝人,拿着烙紅的剪刀扳子,撸上去袖子,露出精壯的手臂,府丁又拽過來一個被繩子綁住的奴隸,壓到手藝人手下。
奴隸的後面,還有一排串一塊的奴隸。
‘主人,主人,放過我吧放過我吧!’瘦弱髒污的奴隸跪在血坑裡不住的求饒。
主人不會憐憫他,他隻是個畜牲,物件。
又一個奴隸被摘了舌頭。
他們幹的活,不需要識字,也不必說話。
小女奴躲在外面偷偷的看,被另個女奴神色緊張的拉走,‘元奴姐姐,他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割舌頭?’
‘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姐姐,叫元奴!’
‘哦。’小女奴與元奴親近,‘元奴。’
元奴一直絮叨,讓小女奴說話一定要小心,不然會同他們一般,被人生生撕了舌頭,到時活不活得下來都不知道。
不大點的女奴很害怕,回到母親身邊将見到的事情說了,母親滿面哀傷,輕聲哄着女孩,‘不怕,長茀不怕’。
小女奴天真的說,‘不能叫我長茀,我是乞奴’。
直到夜裡,乞奴看到母親坐在草垛上獨自落淚。
奴,是什麼?
元奴在長大,乞奴也在長大,乞奴喜歡抱着元奴,元奴長得好看,抱起來軟軟的。
直到有一日,元奴抱着懵懂的乞奴落淚。
‘小長茀,你一定要記着,凡事不要出頭,要忍耐。’
‘看到了,聽到了,不要與旁人說,心裡頭的話永遠藏着,再聰明也要愚笨些,做事要機靈些。’
‘千萬哄着那些主子,我們是奴隸,比豬狗都下賤的東西,活着很難,但一定要活着。’
‘乞奴,我要走了,再也不遭罪了。’
當夜,元奴在乞奴耳邊說了很多話。
當夜,有一個好熱鬧的盛宴,乞奴等元奴回來,講講盛宴是什麼。
第二日沒見着元奴。
第三日熱鬧散去,乞奴聽到主人們在嬉笑,他們說,元奴玩起來舒坦,可惜不經折騰,肉嫩,香。
乞奴似懂非懂,生了一場大病。
自那後,世上隻有一個喚作乞奴的女奴,沒有長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