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再次轉頭,目光緊盯着車輪下的冰殼,心中暗自驚歎,難怪官差總愛在村長家過夜,這段崖路夜間确實根本走不了。
今天天氣還算不錯,雪已經停了,風也小了許多。然而,路上的情況卻依舊令人心驚。最窄的地方僅能容一車通過,而下面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窄道上覆蓋着一層冰殼,囚車輪子碾過時,發出清脆的碎冰聲,讓人心驚膽戰。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寂靜而緊張的氛圍。五匹棗紅馬踏雪而來,速度極快。打頭的探子揮舞着黃銅令牌,高聲呼喊,“急報!速讓!”
林夕所在的囚車避讓不及,車軸被快馬狠狠地撞得粉碎。尖叫聲、木頭斷裂聲瞬間炸開,場面一片混亂。
林夕還緊緊攥着韓守信的衣領,但整輛囚車卻已被撞得橫飛出去。在車軸斷裂的脆響中,三人裹着碎木片飛速墜下懸崖。
她們拼盡全力撲出去,想要抓住崖邊的枯藤,但手懸在半空,什麼都沒抓住,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飛速墜落。
前面的囚車見狀,趕緊貼緊内側避讓。快馬長鳴幾聲,才堪堪停住。轉頭才發現竟然少了一輛囚車,緊接着,懸崖下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讓人心驚不已。
“爹!娘!小妹!”韓元慶和韓元祝兄弟兩人半個身子探出懸崖,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驚恐與絕望,堪堪被邊上兩個家奴死死地拽住腰帶。
韓守義陰着臉,咽下了“早該摔死”的咒罵。他知道,這對兄弟還知道嫡房的密謀,此時還是不要激怒他們的好。
韓元仁也想到了這一點,假惺惺地安慰了幾句,但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冷漠。
前面的王德全看到這一幕,氣得連着罵了幾句髒話。他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好心讓一個高熱病人坐了馬車,卻沒想到害得人家墜崖。他心中充滿了惋惜與憤怒。
盯着摔在雪堆裡的黃銅令牌,王德全正要發火,突然認出馬背上裹着熊皮大氅的男人竟是舊相識——探子隊領頭李東升。
李東升迅速勒住馬,沖王德全揚了揚下巴,關切地問道,“老王還押這苦差呢?剛才沒事吧?”
他戰甲領口露出的狼毛圍脖油光水滑,與王德全結冰的胡須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人當年同在朔方軍吃過沙,如今卻境遇大不相同,一個在禦前跑馬,風光無限;一個在流放隊啃凍餅,飽受風霜。
王德全捏着空酒囊,啐了口冰碴,怒道,“哥幾個趕着投胎啊?你他娘撞死我三個流犯!”
李東升聞言,毫不在意地解下鼓脹的酒囊甩過去,連帶着鹽漬羊肉也砸進雪堆,濺起一片冰粒,“橫豎都是要死的人,賠你就是了!”
韓元慶在一旁攥緊拳頭,骨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死死盯着馬背上嬉笑的軍官,眼中充滿了憤怒與不甘。
王德全彎腰撿起酒囊時,囚車殘骸墜崖的悶響正從谷底傳來。他心中一緊,但随即看到李東升馬鞍上禦前驿使的銅牌,把到嘴的怒罵咽了回去。
罷了罷了,不至于得罪人,不過是幾個流放犯罷了。
李東升壓低聲音,對王德全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幽州今年要見血。契丹八部餓紅了眼,聖人正愁沒由頭收拾那幾家...正好拿韓家當餌。”
他聲音壓得極低,邊上的副隊獨眼孫三都沒聽清楚,更别說更後面的韓家人了。
王德全瞪大了眼睛,心中震驚不已。然而,沒待他再細問,馬隊已如離弦之箭般竄出十丈遠。
他從李東升給的羊肉上撕下一條塞進牙縫,腥膻味瞬間彌漫開來,讓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契丹人燒過的村莊。
幽州的冬天,從來不是安靜的,而是充滿了未知與危險。
“發什麼愣!繼續出發!”他踹了腳發呆的差役大聲喊道。
手上攥緊李東升賠的酒囊,靴子碾過雪地裡半塊車轅碎片,大聲呵斥道,“加速趕往古北口!”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要下去找……”韓元慶和韓元祝兄弟兩的吼聲被差役鞭子截斷。
十四歲的少年硬挺着沒有吭聲,隻是眼神執着地盯着人摔下去的地方。看着牛皮鞭抽在韓元祝背上,迸出血珠,韓元慶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悲痛。
他突然想起離開長安前夜,父親把弟弟冰涼的手塞進他掌心,鄭重地囑咐道,“你是兄長,一路上要看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