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恒吾捂着嘴避免吵到睡着的燭光,腳步快而無聲的遠離桑樹下。
獻同樣腳步輕而無聲的追上恒吾。“汝近來氣色緣何變差了?”
以恒吾平時對身體健康的在乎,沒理由突然身體不舒服。
恒吾道:“許是這段時間太忙,沒休息好,風一吹便不舒服。”
獻差點翻白眼,汝身體幾時這麼脆了?
恒吾也很無奈,她對自己的身體很關注,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差了,但為何變差死活找不出原因,不論她如何回憶,自己的飲食作息都很健康,不浪也不作。
不想提自己毫無頭緒的身體變化,恒吾換了個話題,看了眼靠着桑樹小憩的老妪,好奇的問:“燭光為何喚燭光?”
這個時代傳統的起名還是成年儀式上根據獵物而取,當然,有主流自然有非主流,恒吾自己就是非主流之一。
她成年時獵了一頭豨,但她給自己起的名是恒吾:永恒的吾。
再就是恒吾之女那種,是孝子,所以生來便得名吉。
燭光的名字就比較奇怪了,燭為用浸過油的麻絲捆縛成柱狀,形似蟲體的火具,燭光意為火炬之光。
就算是非主流中也沒見過這麼起名的。
獻愣了下,旋即看了眼恒吾美麗且年輕的臉,恍然:“她原來不喚此名,喚麋。”
恒吾奇道:“如何改名了?”
“修渠需要從諸部調動大量人力,而缺了人手,諸部的生活都會受到影響,衆人皆希望早日修完早日回部落,一些人為此在夜裡都開工,但....雙月雖明亮,卻不夠明亮,時有人受傷。盡管吾與拂曉反複叮囑不可夜裡做活,仍不時有人不聽。燭光修渠時,見此便造了燭,工地上亮如白晝,讓衆人得以安全鑿渠。為了紀念此事,衆人以燭光喚她,時間久了,她原本的名被燭光取代。”
“吾才知。”
“那是七十餘春秋前的事,知曉起源的人死得差不多了,汝自然無從知曉。”獻有些唏噓。“時間是這世上最無情的存在,不論什麼人什麼事,留下怎樣的痕迹,都會随着時間而消磨,直至無痕。”
恒吾道:“隻要還有人用燭,燭光的痕迹便永遠不會消失。”
獻想了想,贊同點頭。
燭實在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剛需,即便有朝一日人們忘了曾有燭光這個人,燭也會無聲證明燭光存在過。
恒吾若有所思。“汝說吾會留下怎樣的痕迹呢?”
獻思考片刻,笑答:“百載之後,人們會在婦人生産時向汝祭祀,便如婦人分娩時,人們會在大室外跳舞祭祀,請求拂曉護佑婦嬰平安。”
她親手收斂了拂曉的遺骨,确定拂曉已化為死者。
盡管傳說死者會回到人間,然近百載過去,她始終未再見拂曉,但這不妨礙人們堅定的認為變成死者的拂曉回到了人間,向她祭祀與祈禱,請求拂曉護佑婦嬰。
見證了大室祭祀傳統的誕生,獻很難不思考諸部其它雜七雜八的傳統怎麼誕生的,以及,懷疑恒吾正在孕育新傳統。
恒吾訝然,思考須臾後道:“比起留下傳統的痕迹,吾還是更想要長久的以吾的形式存在下去,便似汝。”
獻道:“汝要如何似吾呢?”
“吾還沒想到。”恒吾問:“汝曾說岱輿神山上有一位對人充滿善意的神,下一次汝尋找岱輿時,吾與汝一起。”
既然凡人的方式無法求索出答案,那就換個方向,從神那裡請教。
獻欣然應允。“善。”
“咳....”
恒吾捂住嘴。
獻道:“汝身體不适便先回室休息,此地交給吾。”
恒吾嗯了一聲,捂着嘴去休息。
獻回到燭光身邊坐下,暮春的陽光灑在身上非常溫暖舒适,獻不由打了個哈欠,将燭光的腦袋放到自己腿上,自己靠着桑樹小憩起來。
睜眼時霞光已染上天際,獻愣了下,居然睡了這麼久,趕緊拍燭光。
“醒醒,别睡了....”
春季不同夏季,天色越晚氣溫越低,在室外睡覺很容易着涼,老人不比年輕人,年輕人着涼了起來向寒母跳舞祭祀,跳得滿身大汗自然不藥而愈,但老人守不住寒母的這種祭祀要求。
手拍在臉上觸手冰涼,獻心裡咯噔了下,不死心的拍了拍,再拍....拍了好一會人也沒醒。
獻沉默一息,試探的将食指伸到燭光鼻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氣息流動。
獻哀傷不已:“吾不喜死亡,汝為何要讓吾補上了拂曉死時錯過的?”
*
合作部落群的喪儀比起過去有了變化,過去是在公共墓地挖個坑埋了即可,如今會根據是否成年選擇不同葬法。
幼崽死了,屍體塞進陶甕裡再埋,大人死了則直接埋——燒不出能将大人放進去的陶甕,而似獻對拂曉、植一般做一個石制容器又太費事費時——但怎麼埋卻有講究,必須頭朝光照足的一邊,腳向着光照少的一方。
除此之外,大人死了,還會放一兩件物品陪葬,基本是死者生前喜歡的東西,一般為骨制飾品、不能再用的生産工具(還能用的是集體财産,不能陪葬)等。
燭光的陪葬品除了常規的一串骨珠,還有衆人送的東西。
恒吾在燭光身邊放了一串翡翠項鍊,是數年前從南方帶回來的漂亮石頭打磨而成。
獻在燭光的身邊放了一枚來自深海的紫色貝殼、一支燭、一大把色彩鮮豔的鮮花。
大河之洲部落的族人也多多少少放了一兩件,到最後,陪葬品幾乎将遺體掩埋。
給死者的禮物放完,衆人一人一鏟土将坑填上,沒多久墓葬坑變成了一塊與普通地面沒有區别的平地。
恒吾看了一會什麼痕迹都沒留下的平地,怅然若失。
獻安慰道:“死者會回到....”
“汝見過回到人間的死者?”
“沒見過,但吾記得她,汝記得她。”
恒吾沒接這個話題。“汝何時出發去尋諸部?”
燭光畢竟是合作部落群大首領,死了得通知一聲諸部,讓諸部重新選出大首領。
“今日。”
恒吾問:“汝覺得,可還會有新的大首領?”
獻覺得很懸。
合作部落群内部早就分化成了若幹三三兩兩的小型合作部落群,隻不過燭光比較能活,再加上拂曉與她在時的積累,合作部落群還在面子上維持慣性,但再強大的慣性也有消磨殆盡的一日。
獻許諾:“不論有沒有新的大首領,汝的養婦飲食都會流傳開來。”
恒吾松了口氣,旋即捂嘴悶咳了一聲。
獻擔憂的看着恒吾。
恒吾道:“吾無事,汝不是檢查過嗎?”
獻更憂慮了。“汝的身體在變得虛弱。”
“歲數大了都會如此。”
獻:“....你才活了三十幾個春秋。”
恒吾笑道:“大部分連三十春秋都活不到,然吾并不會滿足于此,吾一定會堅持到汝下一次去尋找岱輿。”
獻點頭。
下一次岱輿的入口打開時,她一定要帶恒吾尋光焰,請光焰看看恒吾是怎麼回事,若恒吾真能如願長生就更好了。
獻下午背着幹糧出發,帶着恒吾創造的曆與孕婦食譜,告訴諸部燭光死訊同時也将兩種知識傳授,直到秋季合作部落群的諸部議會舉行才忙活完。
然,大會議并未選出第三任大首領。
獲得提名的人有數十位,其中一半人票數相當。
獻觀察了下,發現每個部落投票時都是投給自己所在小區域最有聲望的人。
每一票都投得很理智,看得出是認真選的,但每個人的出發立場不再是整個合作部落群,而是自己所在小區域。
發現這一點時,獻惆怅不已。
*
恒吾部落,曬谷場。
恒吾一邊咳嗽一邊裹緊厚皮草,将一塊肉塞進嘴裡咀嚼。
倏然感覺到一陣風,擡頭一看,見到一雙巨大的青色羽翼。
有翼者落在身側,青色羽翼收縮、化作光點消散。
恒吾看着身邊人的神色。“汝的臉瞧着似被一群熊揍了,大會議結果如何?”
獻失魂落魄道:“散夥了。”
恒吾:“啊?”
雖然猜到合作部落群遲早散夥,但這是不是太快了?
“他們争執一日也沒選出新任大首領,反倒翻起往日的沖突,汝的部落曾經做過什麼不好的事,他的部落曾經做過什麼不好的事....翻到最後的結果是諸部決定放棄選出新任大首領,以後諸部與自己關系好的部落各過各的。”
恒吾安慰道:“諸部分散在廣袤的大地上,從最東邊的部落走到最西邊的部落需百日,久而久之,諸部自然同往來最多的鄰近部落關系更好,以前需要所有部落合力修渠修大倉,對遙遠的很少有往來的部落固然感情淡,但也會維持往來,但燭光已經很久沒有調動所有部落修建大型工事。”
獻:“....”
燭光不再調動所有部落不是不想,是她這個信使跑了。
恒吾繼續道:“如今這般也沒什麼不好,諸部已适應如今的氣候,幾個部落互相合作也足以生存。”
雖然散夥散得有點荒謬,但諸部能散夥成功足以說明散夥不會妨礙生存。
在這個生存至上的時代,沒有人會與生存對着幹。
“吾明白,隻是怅然。”獻揉了揉臉。“不提此事了,汝身體如何?”
恒吾:“....”
獻看着恒吾的臉,白了不少,這不是好兆頭。
這個時代除了皮膚怎麼曬也曬不白的類型,大部分人都是小麥色皮膚,甚至黝黑皮膚,反正顔色很深,成天在野外活動,皮膚想不深都不行。
一個人的皮膚白皙,卻不是天生的,隻能說明此人戶外活動銳減,而戶外活動銳減的原因隻會是身體不支持。
恒吾煩惱不已。“吾也不知怎麼回事,身體就是越來越虛弱,吃什麼藥都沒用。”
獻想了想,道:“吾不回日旸之地了。”
“啊?”
“吾留下來照顧汝,吾會飛,汝需要什麼藥,不論離此多遠,吾都能為汝帶來。”
恒吾歡喜的抱住獻:“與汝相識為吾一生之幸。”
恒吾很積極的治療自己,嘗試不同的藥草,乃至将不同的藥草組合搭配治療身體,一個不行就下一個,不論藥湯多苦,恒吾都面不改色一碗又一碗灌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