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稻川組分部駐地。
空曠走廊内,一陣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
腳步聲來源于三個人,其中之一就是走在最前方的石冢一樹。
斑白的灰發下,那張滿是皺紋的面龐之上,貌似沒有任何表情,但略顯急促的腳步,還是暴露了他内心緊張的心情。
很快,石冢一樹走到了一扇緊閉的紅木房門前,他将右手搭在門把手之上,略微遲疑一瞬後,最終打開了房門。随後,會客室内的景象映入眼簾。
房間内早已有兩人先于他們到達,其中一人是個黑發的少年,背對着他們站在窗前,似乎正望向窗外景色。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裝勾勒出少年修長挺拔的身形。而另外一個人,是一個金發、身穿灰色西裝的青年。同樣也背對着他們,站在窗戶的另一邊。
石冢一樹視線快速掃過兩人,下一刻從剛剛起一直提着的心終于落了地——對于沒有看到那個渾身散發着冷峻氣息的可怕銀發男人這件事,石冢一樹表示非、常慶幸。
而此刻,站在窗前的兩人似乎聽到了身後的開門聲響,同時轉過身來。
“石冢先生。”黑發少年微微點頭。
“君度先生,”石冢一樹視線餘光掃了一眼少年身旁的金發青年一眼,不知為何,他感覺那張臉給他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好像之前在哪裡見過一樣。但他很快就不再關注,随手揮退身後兩個保镖,身後的房門關閉,随後他堆出尊敬又真摯的笑容,“實在是不好意思,剛才手頭有一件事不得不做,讓您久等了。”
“沒關系,”伊佐鶴表情淡漠的搖搖頭,“我也是剛到這裡沒多久。”
“請坐、請坐。”石冢一樹伸出手臂示意少年坐下,随後彎腰,提起茶壺,将清透的茶水緩慢注入一隻深棕色的茶杯之中,随後他伸手将茶杯推到茶幾另一邊同時擡頭:“君度先生,請...”
但下一刻,石冢一樹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擡頭,卻發現坐在對面的沙發之上、正對着自己的竟然不是伊佐鶴,而是那個金發男人。
石冢一樹面部抽動,幾秒後微笑着看坐在沙發另一側的老神在在的黑發少年:“不知這位是...?”
雖然聲音平和,但旁人若細看,可以從石冢一樹那張微笑的臉上讀出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
這是君度從哪找來的手下,竟然如此不知禮數?
石冢一樹認為這個高個的金發青年的身份是伊佐鶴新找的保镖之類的。因此他對于對方沒有經過自己的允許就直接落座的這種行為非常不忿,但畢竟對方也算是那個組織的人,更何況還有君度在一旁看着,所以他當然不敢随意發作,而是出聲詢問。
“安室透、”伊佐鶴聞言偏頭看了一眼右側的降谷零,卻沒想到對方在這時也轉頭看過來。猝不及防下伊佐鶴與那雙紫灰色眼瞳對上了視線。
下一刻,伊佐鶴微微偏頭回避了那一道視線,随後看向此刻落座于對面,聽到這個名字後笑容有些凝滞的石冢一樹:“他是今天的話事人。”
安室、透?剛剛坐下的石冢一樹聽到這番介紹後,動作瞬間僵硬了幾分,内心瞬間湧現出驚訝與忌憚。
他終于明白剛才見到這人第一眼就感到面熟的原因是什麼了。安室透,這不是黑/道裡最近幾個月内迅速崛起的一股新興情報勢力網的老闆嗎?石冢一樹回憶起自己曾經命令手下調查後,手下交到自己手裡的那份資料,而位于資料首頁的,就用醒目的字體标注了“安室透”這個大名,以及附在一旁的金發青年的照片——那是在某個情報交易現場:某個光線昏暗、人影雜亂的酒吧内,他的手下隐藏在遠處,趁着青年偏頭說話,露出棒球帽下小半張臉龐時迅速按下了快門。
随後這張模糊的照片也變成了這個情報頭子的最為清晰的照片了,無他,實在是因為對方過于神秘,行事捉摸不定,行動軌迹難尋。
沒想到...如此有能力的人竟然也被黑衣組織收歸麾下,甚至甘願從地位低下的初級成員做起。難怪最近一個月都鮮少聽說安室透的消息了。
石冢一樹在驚訝的同時,内心裡對黑衣組織的忌憚不禁又加深了幾分。
“石冢先生,”降谷零收回看向左側的視線,随後上身微微前傾,雙臂随意支在兩條長腿之上,雙手十指交叉,微笑着看着石冢一樹說道,“時間寶貴,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不如我們直接開始談論今天的交易,如何?”
“額、是。我也同意安室先生的提議。”石冢一樹略有些汗顔的點點頭。對面的金發青年帥氣的臉上明明展現出的是友善的微笑,但不知為何,他卻莫名感覺壓力倍增。
總感覺安室透此人很難對付。石冢一樹看着對面的“笑面虎”心中突然升起了此種想法。與此同時,眼角餘光注意到安靜|坐在一側的黑發少年正平靜的看向自己,眼神深不可測,心中的壓力再度增加了幾倍。
于是下一秒,石冢一樹臉上的微笑更加真摯——他可不敢惹對面的兩人不痛快,唯恐自己萬一說錯了一句話,對面的人站起來立即突突了自己怎麼辦。他可是聽說過幾年前松葉組全滅的可怖事迹,并且自那以後,他對黑衣組織那恐怖的實力便有了更清醒的認識。況且對面的人裡,有一個傳聞中實力恐怖的組織成員:君度酒。
“那麼我接下來簡略介紹一下這次的情報内容......”頭發灰白的男人從一旁的公文包裡翻出資料。
石冢一樹,稻川組分部高層之一,負責與黑衣組織在東京幾個區的情報交易工作。
——其實嚴格來說也不算是交易,因為從很久之前到現在,一直都是黑衣組織偶爾提出需要哪些情報,稻川組就提供相應的情報,并附帶的收取一些辛苦費而已。
*
下午時分,海邊公路。
回程的道路之上,白色的馬自達RX7馳騁其上。這一段道路上是慣常的人煙稀少,所以不出意外的,十幾分鐘後,這條公路上除了這輛馬自達之外依舊沒有見到其他車輛。
車内,氣氛安靜。位于駕駛位,正“專心緻志”開着車的金發青年好似不經意的朝左偏頭,看了正安靜|坐在副駕駛位置、偏頭看向車窗外的黑發少年一眼,随後收回視線。
“感覺君度前輩很厲害呢,竟然能同時兼顧學業與組織任務。”降谷零的聲音打破了車内靜谧的氛圍。
“伊佐同學,以前經常來這裡做這種任務嗎?總覺得那位石冢一樹先生跟前輩你很熟悉呢。”降谷零狀似随意,實則是試探的問道。
“...隻是從前來過幾次而已,算不上經常。”伊佐鶴聞言,微微閉目一瞬,随後慢慢說道,之後便沉默,不再言語。
前天生的病還沒有好全,今天就接下了組織的這樁任務,原因是伊佐鶴認為這是鍛煉安室透先生組織情報工作的一個極佳的機會。但是自從踏上回程路之初、不知道是生病之後體質會短暫變弱還是别的什麼原因,伊佐鶴開始略有點暈暈沉沉的,他甚至感覺自己竟然有種即将暈車的前兆,于是強迫自己看着沿途景色以轉移注意力,并且這樣也可以舒服一點。
聽到降谷零的問話後,伊佐鶴再次通過偵測器清晰的感受到了從一開始就一直存在的、來自對方的若有若無的反感,這讓他的難受更添加幾分。伊佐鶴明白,降谷零對他的厭惡從何而來,原因無非就是自己的組織成員身份。對于這一點,伊佐鶴無法反駁,也無力改變,所以隻能自己平常盡量忽視。
降谷零再次偏頭看了少年一眼,對方柔軟的黑發下,是蒼白的側臉與皙白的脖頸,他觀察到了少年明顯恹恹的神色,于是識趣的回頭正視前方,沒有再說話。
就在這時,一直看着車窗外的伊佐鶴眼睛一閃,好似看到了什麼,随後瞬間皺眉:“停車。”
“什麼?”降谷零在瞬間有點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于是下意識的發出一聲疑問。
“快點停車!”
這次降谷零确定自己剛才沒有聽錯,伊佐鶴剛才确實說的就是停車。他剛想問為什麼,但因為剛才少年的語氣是他從未見過的冰冷與強硬,于是他理智的止住了問話的沖動,随後立即踩下刹車,随即,正在高速行駛的汽車瞬間減速。
也幸好,這條路這個時間基本算是沒有車,要不是在十幾分鐘裡降谷零一輛另外的車都沒有見過,他還真不敢如此果斷的踩下刹車。
由于慣性,即使刹車之後,馬自達RX7也并沒有立刻停止,而是依舊在向前運動着,就在車速愈發緩慢之時,降谷零突然聽到左側傳來“咔哒”聲響,對車十分熟悉的降谷零自然明白那是什麼聲音——那是安全帶被人為解開的聲音。
伊佐鶴解開了安全帶?他為什麼要解開安全帶?沒等降谷零反應過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聽到車門開啟的聲音,随後車門被猛地推開,在那一瞬間,大股的冷風灌進車内。
“你要做什麼?!”獵獵作響的風聲中,夾雜着降谷零震驚無比的喊聲。
降谷零驚訝萬分的看着此刻正用一隻手把住車内把手,大半個身子已經探出車外的黑發少年,下一刻,他終于反應過來,對方好像要跳車!
搞什麼!這也太危險了!降谷零的左手瞬間伸出,想要将少年拽回來,但礙于右手必須繼續握住方向盤以控制方向所以不能放松,于是他的活動距離有限,在指尖即将觸碰到少年的衣角時,降谷零的瞳孔驟縮——伊佐鶴聽到他的問話後,沒有一秒鐘遲疑,下一秒立即跳下了車!
“喂!伊佐鶴!!”
該死的、!降谷零眼睜睜的看着少年跌下車之後在路邊翻滾了幾圈,随後降谷零心驚肉跳的通過後視鏡看到,少年好似沒事人似的立即起身,迅速朝着斜後方的海邊堤壩處跑去,并且中途邊跑邊解開了扣子,脫下了西裝外套而後将其随意甩到地面之上。
他到底在幹什麼?!但降谷零沒有時間思考了,他立即踩死刹車,随後隻聽刺耳的“吱——”的一聲,馬自達終于完全靜止停在路邊。
降谷零迅速解開安全帶,随後立即開車門下車,來不及關閉車門,金發男人剛一下車就迅速看向少年剛剛離去的方向尋找着他的身影。
也幸好這一片地方比較空曠,而最終停車的地點與伊佐鶴跳車的地方距離不是很遠,降谷零憑借着極優的視力很快發現了少年的身影。下一刻,降谷零正想追向少年,但他眼前所見情景卻令僅僅隻跑了幾米的降谷零瞬間停住了腳步。
他看見,白衣黑褲的少年迅速地跑近堤壩,幹脆利落的單手翻過護欄,而後腳步不停,助跑幾步後毫不猶豫的躍入了那片藍色的茫茫大海之中。
極度震驚下,目睹一切在瞬間中發生的降谷零仿若被定住了一般,大概三、四秒完全沒有任何動作,下一刻,他終于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要沖到堤岸邊去救下少年,但他向前跑了幾步,又再次停下了。
——不是他不想救,而是他竟然恍然的發現,在剛剛的那幾秒鐘裡,那藍色的汪洋竟然已經淹沒了少年,他已經看不見少年的一絲一毫的身影,明明那波濤不算洶湧,那海面還算平靜。
怎麼會這樣?降谷零腳步停駐在伊佐鶴扔下的黑色西裝外套的旁邊,眼神卻一直凝望着遠處的海面。
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太過快速、太過匪夷所思,巨大的信息一股腦的沖擊着降谷零的思想。一時間,他心緒紛亂。
伊佐鶴,死了嗎?降谷零有點不敢相信,但目前來看,情況好像确實是這樣——就在剛剛,少年打開車門,翻過護欄,随後跳海。而後海浪吞噬了他單薄的身軀,他甚至都沒有在海面掙紮過,哪怕一秒。
他這是...跳海自|殺?降谷零腦海中回憶不斷閃回,最後畫面定格在那抹如隕蝶翩飛般墜入海面的白色身影。
...他為什麼要自|殺呢?降谷零想起不久前自己與諸伏景光的聊天中,對方偶然談起他在那個公園的湖岸邊,那個與少年的初見情景。也因此,諸伏景光懷疑伊佐鶴具有一定的自毀傾向。
難道是自己的哪句話冒犯了伊佐鶴,導緻對方突然出現應激舉動?但降谷零左思右想,實在是想不出來究竟是哪句話哪一個動作有可能刺|激到少年。
君度酒就這麼死了的話,組織那邊要怎麼說?這必然會影響他的卧底生涯,甚至能不能繼續都是問題,畢竟自己的負責人是在與自己出任務的途中出事的。而且,hiro那邊......要怎麼解釋?
心細如降谷零,自然是察覺到了幼馴染内心對少年那種複雜的情感。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他的心情這麼奇怪呢?
降谷零望着海面,内心卻湧起疑問。不管怎麼說,組織代号成員身亡,對于他來說明明是一件應該開心的事情,但為什麼,此時此刻他的内心所感,卻不是這樣,而是有一種莫名的怅然與可惜,以及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覺萦繞在其中久久不能消散。
但降谷零來不及思考這感覺究竟是什麼了。下一刻,他的瞳孔瞬間縮小,他看到了,茫茫海水之中,一抹白色身影突然重新出現于海面——是伊佐鶴!但好像又不止是伊佐鶴。
降谷零心跳如擂,轉瞬間朝着少年出現的方向奔去,很快,他逐漸接近護欄,終于看清了海面的景象——黑發少年正攬着一個長發女人,正努力地向着岸邊遊去。
降谷零見狀立即翻越護欄,随後半跪在地面,向着下方水面的少年伸出手:“喂!把手給我!”
卻見已經遊到岸邊的伊佐鶴搖搖頭,随後将女人的一隻手臂托舉上來:“拉她上去!”
看起來這個女人好像正處于瀕臨昏迷的狀态了,但還有着幾分意識。電光火石間,降谷零雙手握住了女人的手臂,随後快速的将其拉上岸邊。
伊佐鶴趴在岸邊看着降谷零将女人拉上去,終于呼出一口氣放松下來,但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心髒好似被秋日冰冷的海水攫住,剛才被刻意忽視掉的刺骨的寒冷瞬間擊穿身體,并且由于剛剛從海水中遊向海面的這段時間裡,伊佐鶴為了牽制住女人的掙紮不可避免的嗆了幾口水,耗費了太多心力,此刻也沒有什麼力氣了。
疼痛與疲累一瞬間齊齊湧上。
“小姐,能聽到我說話嗎?”降谷零讓女人平躺在地面,随後立即大聲詢問,下一刻,他注意到女人半睜開眼睛同時動作極其微弱的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來。随後轉頭望向伊佐鶴的位置,卻猛然間發現少年竟然微閉雙眼緊皺眉頭,頭無力的向後仰着,而對方搭在岸邊的胳膊慢慢的松勁、滑落,身體竟然正在慢慢的從岸邊滑下水去!
“伊佐鶴!”降谷零瞬間心頭一跳,迅速上前單手拉住少年纖細的腕骨,止住了對方下降的趨勢。
“伊佐!你怎麼了?伊佐鶴?”降谷零用力将少年拉起到岸邊,随後用手握住他的肩膀搖晃起來,“醒醒!”
昏沉中伊佐鶴似乎聽到有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隐隐約約聽不真切,但那聲音持續不斷,好像逐漸由遠及近。
最後他終于聽出來那聲音是什麼——那是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