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食言,我立刻就離開。正好,我也舍不得戰場。”
孫伯靈輕笑了一聲,眼眶卻有些紅。
“好。”他輕輕點頭,像在應她,也像在告訴從前那個自卑絕望的自己,他的颠沛流離,終于有了歸處。
晚風微涼,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身後的青石闆上,一樹花瓣悄悄落了一地,仿佛為他們靜靜地鋪好了前行的路。
臨淄城南的一座清幽的院落,今日卻被裝點得喜氣洋洋。廊下墜着幾盞赤色的燈,花枝間懸着手寫的吉字,鋪陳不多,卻一派典雅靜美。
孫伯靈一身玄衣,佩玉帶,衣角繡着細密的雲紋。他拄着拐杖站在廳前,望着院外。
鼓聲三響,禮官高聲唱道:“新婦至。”
院門緩緩打開,鐘離春從容走入,玄色的禮服下,绯紅的衣袂翩然飄動,發間插着一根玉簪,眉目中仍英氣淩然,卻多了幾分柔光。她走到孫伯靈身邊停下,靜靜地看向他。
四目相對的一瞬,時間凝滞,天地失聲。
田忌笑着從一旁出列,高聲道:“吉時已到,禮可成。”
仆從端來合卺酒,孫伯靈拿起酒盞,擡手微顫,鐘離春将他手掌覆住,兩人目光相對,一飲而盡。杯盞輕響,許下此生執手之誓。
田忌上前為證,看着眼前的兩人,一瞬間思緒萬千。
“孫先生,鐘離将軍,從今往後,你們終于可以一輩子并肩而戰了。”田忌的聲音有些哽咽,随即又笑道:“今日我等為你們做親友證禮,自此之後,同心合契,患難與共!”
“恭喜!”身旁的幾位好友紛紛起身祝賀,笑語盈盈。
鐘離春擡眸,正對上孫伯靈靜靜注視的目光。他眼底一片柔軟,溫暖得如同燈火。
“能得你為妻,伯靈此生無憾。”
鐘離春微笑不語,隻是伸手,與孫伯靈十指相扣,掌心微緊——
執子之手,與子同行,走出一世風雨,換來餘生安然。
新房中,一盞燈久久地亮着,燈焰溫柔地晃動,将房中淡淡映出一層安靜的光。
孫伯靈靠坐在榻上,默默地看着正在低頭剪燈芯的鐘離春,燈光将她的剪影映在牆上,微微晃了一瞬。她放下剪刀,脫下外衣,坐到了他的身邊。
“累了?”鐘離春神色如常,眼中卻多了一抹柔和,像是多年寒霜初融時最先化開的一點冰。
孫伯靈沒有回答,隻是攬過她,輕輕地為她解下發帶,如墨般的長發傾斜而下,他伸手拂過,眸光如星。
“你今日…很好看。”
鐘離春唇角輕挑,目光帶着笑意掃了他一眼,“隻是今日?”
孫伯靈一頓,笑了笑:“從前就好看,隻是一直沒敢告訴你。”
鐘離春伸手,打趣地戳了戳他,“堂堂孫軍師,也有不敢做的事。”
孫伯靈笑出聲來:“不敢做的事多了去了,人哪有不會害怕的。”
鐘離春擡起眼,略帶了些地戲谑看着他,“那你現在可還怕?”
“怕啊。”孫伯靈溫和地笑了笑,仿若不經意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怕你受委屈,也怕你哪天嫌棄我這個累贅,跑了。”
“胡說。”鐘離春嗔怒地拍了他一巴掌。
“沒胡說啊。” 孫伯靈笑着說道,語調裡壓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以後的路,你真的都想好了?要是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沒想好啊。”鐘離春笑了一聲,語調輕快。
孫伯靈微微一滞,挑眉看了她一眼。她回看着他,眼底笑意更濃了些。
“你這話問的,我又不能未蔔先知,哪能把以後的路都想好了啊?你當人活着是作戰呢,每一步都要精打細算地謀劃好?就算是作戰,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預料到,總會有變數。再說,要是以後的事我現在就全都知道了,那以後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鐘離春拉起他的手,輕輕摩挲着,孫伯靈感到她的手指微微勾着他的掌心,有一種酥麻的觸感,心裡最後的一片陰霾,仿佛也随之漸漸散去。
“尚未發生的事,怎麼想都是無用。我隻知道,我做出的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便足夠了。至于以後,”她轉頭沖他一笑,“大風大浪我們都經過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她将另一隻手也覆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在她的手掌中間,漸漸染上她的體溫。
“不過,有件事我倒是想好了。”
“什麼?”
鐘離春側過身,伸手輕撫着孫伯靈的臉,最終,将手指停在了他的唇上。孫伯靈沒有躲,任由她指腹的溫涼劃過他的肌膚。
“從今以後,你不許再躲我,不許再将心裡的話瞞着我,也不許再說自己是累贅。”
她眸中含着笑意,像是夜空中的一顆星辰,銀光包容着世間萬物,溫和卻藏着安定的力量。
孫伯靈靜靜地看着她,眸光裡閃着克制不住的溫柔,仿佛夜色都因她而柔軟。
這顆星,今夜宿在他的身旁。
“是,伯靈謹遵夫人教誨。”他唇角揚起,輕聲回道。
鐘離春笑出了聲,伸手輕輕撥了撥他的衣襟,眼中卻多了幾分認真:“記住你今日這話。”
孫伯靈望着她笑意盈盈的眉眼,心頭像被軟軟地拂了一下。他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了些許狡黠,“既然夫人如此之說,那有件事,我也想好了。”
“什麼?”
他緩緩伸手,捧起她的臉,聲音溫潤,仿若仲春時節拂過枝頭的微風。
“從今以後,你在戰場上不許那麼拼命,你别忘了,我還在家裡等着你回來。”
“我當是什麼,原來就是為了這個。”鐘離春眉眼帶笑,又帶了點不易覺察的溫熱。她反握住他的手,暖意在彼此的指尖悄然蔓延。“你放心,我做事心裡有數。再說,我還得回來監督你的兵書寫得怎麼樣呢,要是給我寫岔了,我可饒不了你。”
孫伯靈哈哈笑了起來,邊笑邊說:“好啊,那我等你回家,把你的征戰經曆都寫成書冊。”
鐘離春笑着點頭道:“說起來,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能去軍中找我…”
屋外突然傳來了一聲響動,鐘離春一瞬間坐直了身體,“誰?”
片刻的靜默後,窗外突然傳來了田忌的怒吼。
“禽滑!田國!好哇,你們這兩個臭小子,我就說怎麼要回府了,到處尋不到你們,原來是躲這聽牆角來了!”
“堂兄,我就聽了一會兒,還是禽先生拉我來的…哎,禽先生,你别跑啊…哎哎哎,堂兄,别别别,耳朵,耳朵…哎呀!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