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衎看着對方那雙渾圓的杏眼和那對招風耳,便将臃腫少年的身份猜了個大概。
怪不得針對他。窦衎心想,他們雖是第一次正式相見,梁子卻早就結下了。
亳州山高水長,物質富饒。百姓不愁吃穿,閑來無事就愛聽聽八卦。不知是哪位說書先生吃飽了撐的,搞出個 “亳州風流世子排行榜”。自此變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必聊話題。
往年蟬聯第一的永遠是倪初久,可自他十八挂帥鐵騎營之後,便被自動計入另一針對有官職世子的“毫州前程似錦世子排行榜”中。
龐昊熬了這麼些年,本以為自己的出頭之日就要來了,沒想到剛把倪初久熬走,“窦雲霁”卻又橫空出世!
龐昊盤算了好幾個月如何将窦衎擠下去。不過這人就跟屁股被釘死在了第一的位置上似的,他就算花大價錢買水票,離桂冠也還差了近千票。
簡直豈有此理!
龐昊因為自己又是世子第三的位置,早就對窦衎懷恨在心。這回居然讓他在書院碰見窦衎,他一定要給他點顔色看看!
龐昊在軟墊上舒舒服服挪了下屁股,陰陽怪氣道:“現在,撿來的貓貓狗狗也能來東林書院上學了嗎?依我看呀,做寵物的就應該乖乖待家裡好好伺候主子!”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紛紛轉頭過來看熱鬧。
明面上羨慕窦衎的人多,暗地裡諷刺他的也多。其中又數家裡有待字閨中的女兒的權臣最勝。
鎮國将軍多好一塊大肥肉啊,英俊潇灑不說,單憑他爹右丞相的位置,巴結上了就等同于擁半座皇城做靠山。
可惜不知哪裡來的狼崽子硬生生插了一腳,把他們的美夢踹碎。但凡同倪初久提到“相看”、“娶親”等關鍵詞,他的婉拒都有着驚人的共同點——
“張侍郎說笑了,貴女仙人之姿,熙不敢肖想。隻是我家還有個弟弟,雲霁沒及冠前我放心不下他。”
“毛尚書别客氣,可是不巧我上月已答應雲霁元宵節帶他去賞花燈,怕是再不得空陪毛娘子了。”
“聶少師哪裡話,我弟弟雲霁也精通吹箫,改明兒有機會定讓他與聶表妹好好切磋切磋。”
“燕王殿下,雲霁……”
……
聾子都能聽出來,這倪小将軍絕對是個人間罕見的極.品.弟.控![1]
他帶着個不小的少年,哪兒還有心思和時間去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甚至有心術不正的民間畫本将窦衎編作狐狸精,說他花了三天三夜勾走了倪初久的情魄。
外頭流言蜚語若洪水猛獸,當事人窦雲霁卻從沒當回事。
相反,他巴不得倪初久一輩子孤獨終老,不要拖家帶口、禍害良家婦女。萬一倪初久真是個叛國通敵的賊子,被自己手刃之後,留下無辜可憐的妻兒又該如何!
因此對于龐昊的話,他隻是一笑而過,并未在意。
這時,夫子發布了第一個考核項目,是兩人弈棋。窦衎正愁沒人組隊,卻見一娃娃臉主動搭讪。
“我叫巫泊,一起下棋嗎?”
窦衎挑眉:“你不讨厭我?”
巫泊以笑作答,窦衎發現他還居然有兩顆尖尖的虎牙——長得挺乖巧,像個年畫娃娃。
院子裡響起絲竹之聲,又燃了幾根香用作記時,周遭安靜下來。夫子輪流走動,路過每個棋局都彎腰看看。
巫泊看着挺靈活,棋藝卻是穩紮穩打。窦衎許久沒有遇到這般強勁的對手,一時間也無暇顧及其他,全身心投入戰局。
可是偏偏就有人就想找茬兒。和龐昊對戰的是他爹安排給他的伴讀的書童,自然不敢赢自家公子。龐昊很快赢了棋局,無所事事,便又打起挑釁窦衎的心思。
他背着手,故意拔高了聲音:“哎呀,聽說倪将軍百戰百勝,不知他和蠻夷作戰的時候有什麼殺手锏——美人計?也對,這等風姿綽約、媚眼如絲的美人稍稍抛個媚眼,那未開化的胡人怕不是酥得連刀都舉不起了,隻想拜倒美人膝下、一夜風流快活哈哈哈哈哈哈哈!”
樹上雀鳥叽叽喳喳叫得正歡,窦衎被擾得有些煩躁。
他執黑子,一眼破掉最後一顆白子的氣。白子氣數已盡,又被黑子破空,巫泊搖頭笑着起立行禮,勝負已分。
窦衎又想起邊疆來。
北漠人煙稀少,春冬換季之時,常有雀鳥成群結隊在城樓上停歇。窦衎最初入營的那些日子,守了一天一夜的城門,就隻有幾隻雀鳥作伴。鳥是吃了就拉的主,走的時候也會給他們留下特别的禮物——
一攤鳥屎。
那時候劃酒拳輸了最殘酷的不是喝酒,而是洗鳥屎。被風沙吹幹之後黏在肩胛和頭盔上,保證洗過之後還能回味無窮,持久三月。
窦衎心生一計,他嘟嘴叫了幾聲。那鳥果然跳到他手心裡。他喂了幾粒瓜子仁,又不着痕迹地把鳥放了——正朝着龐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