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蜜蜂逐漸聚集,嗡嗡的聲音震天響,麻袋才注意到。他被吓得差點兒掉下樹去,眼珠子骨碌碌往上翻:“我親娘嘞!”但他又不想放棄箭靶,于是卡在樹杈間捂着腦袋幹着急。
窦衎終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不過笑歸笑,他還是要解決這個馬蜂窩的問題,畢竟他也得射中最後一個箭靶。
方才他觀察到,這片林子外剛好有一條淺溪。于是他掏出行囊裡的火折子和火油,扯下衣服匆匆綁了根火棍,點燃了跳上歪脖子樹,将火棍塞到麻袋手裡。
“舉着!”
窦衎接着用衣服護住雙手,一刀将那蜜蜂窩砍斷。
大部分還未出巢的蜜蜂随着窩一同跌落山崖,剩下的卻因此完全被激怒,集結着朝他們發動攻擊。可是它們又懼怕火,因此隔着小段距離将兩人圍着。
“哈哈,來蜇我啊!”麻袋眼見着蜜蜂不敢進一步動作,又心大地耀武揚威起來。
窦衎覺得這人實在缺根筋,也懶得理他。是以抽出自己的箭,先将這最後一個箭靶射中。
麻袋的笑容随着箭正中紅心而凝固,轉過頭質問:“他娘的,你又截胡我!”
窦衎翻了個白眼,懶得搭話。任務已經完成,隻剩下收尾。
那火棍上的衣服将要被燒光,蜂群蟄伏在他們周圍乘虛而入。是以窦衎利落地奪回火棍,扯着麻袋的領子,将人提着跳回了石台階。
“不想被蜇就跟着我!”兩人迅速躲到山腰的溪流中,憋氣沉入水底。等到蜜蜂都飛走了,才從水裡出來。
麻袋坐在岸上愣神,似乎還在消化方才發生的事。窦衎三十六個箭靶都射中,悠哉悠哉回去複命了。
遠遠看着訓練場,目前仍舊空無一人。俗話說槍打出頭鳥,第一場比試成為第一,此後免不了被人議論針對,自己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是以窦衎自顧自找了個樹梢,脫下濕掉的外衫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訓練場上才零星站了幾個人。
他穿好衣服,摸了點兒泥巴樹葉上去,這才假裝氣喘籲籲地跑回去。
就這麼睡了一覺,居然還撈到個第三名。
等到陸陸續續歸來三四十個人的時候,督查的便用鐵鍊拉了條線,将訓練場一分為二。
而後面再下山來的人,卻統統被這條鍊子攔住。鐵鍊像楚河漢界一樣,隔開了兩個陣營。
不一會兒,王半聾走了出來。他先是贊許地看了窦衎他們幾個最先回來的一眼,接着厲聲呵斥道:“方才有人搞花樣,将别人的箭拔下來換成自己的。殊不知早已有士兵在靶子旁監視你們的一舉一動。這些人,這輩子都别想入軍營了。”
“還有剩下的那幾十個人,”他指了指右邊被隔開的人群:“動作太慢,跟個小腳老太婆一樣磨磨蹭蹭!全都給我滾回家去!”
第一天的測試就這麼結束,而那群被淘汰的人,連晚飯也沒吃着,就這麼卷鋪蓋走人了。
“這也太不講理了!”幾個看起來和窦衎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咬耳朵,認為這種無情的賽制很是不人道。
他們下午結伴完成任務,有兩個朋友中途扭了腳,是以慢了幾步剛好卡在五十一二名的位置,沒想到就因此分别。
窦衎坐在角落裡一字不落地聽完,他盯着自己碗裡的兩個粗糧饅頭,心底卻升起一股痛快的熟悉感。
他在天狼營過的比這還要殘酷百倍萬倍。蠻子的槍箭是不講理的,餓狼的獠牙是不長眼的。每天為了活着、為了留下自己的朋友兄弟而奮力揮出每一劍、每一刀。
這才是他們真實的生活。皇城裡的人又怎能懂呢?
窦衎嚼着别人難以下咽的饅頭,獨自一人就着井水吃出了滿漢全席的氣勢。
這時有人撞了他一下,别别扭扭伸出手。
“豆兄,下午是我丁大炮有眼無珠,還望你能不計前嫌,咱們舉案齊眉!”
窦衎擡頭,發現來人正是下午那個神奇的“麻袋”,手裡還握着半個帶着黑爪印的變了形的饅頭。
窦衎:“......”
丁大炮沒讀過幾天書,做了半天的心理準備才來道歉。為了凸顯誠意,他甚至用上了自己知道的為數不多的成語。
見窦衎不語,他以為是對方不滿意,于是又加了幾句幹巴巴的誇贊:“你這一身本事倒是厲害,大智若愚啊大智若愚!”
窦衎:“......”
如果說下午他還在懷疑這人是不是裝傻,現在他可以完全肯定這人就是缺心眼兒。
不過同是行伍出身,窦衎倒也不是第一次見這種人。
上輩子戰事困難時,天狼營傷亡慘重,那時候窦衎每日見到的都是新頂上來的人。他們有的不滿十八,有的目不識丁,還有的甚至不會說中原話。
不過他們卻有一個可以彌補所有的缺點的優點——能打。
管他聖人道、魔道、狗屎道,能打就能活命,活命就是王道。
再看這次招兵,主要招募的就是這些能力強但無法通過常規程序入伍的人。正所謂亂世出英雄,時局動蕩下規矩便沒那麼重要,有能力有抱負者可以盡情施展才華。
是以不拘泥于體制,想要在平安年間找到“曠世奇才”也不無可能。
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這主意,倒是别出心裁。
窦衎心裡其實早就不再跟丁大炮計較,表面上卻還是作出一副極度不爽的表情。
丁大炮想起下午窦衎射箭時的準頭,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像是在看那個倒黴的靶子,于是冷汗直冒,連退了好幾步。
“君子動手不動口!诶不對,動口不動手!不,我倆也不是君子啊!”
卻見窦衎走到他面前,握拳的手緩緩擡起,舉到他眼前——拿走了他手裡的饅頭。
“謝了。”
丁大炮捂住胸口,心有餘悸,但還是鼓起勇氣提醒道:“哎!你吃了我的饅頭就是我的兄弟了!可不許反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