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初久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快兩年,親如兄弟,此刻卻有些看不透他了。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溝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彼此之間,不知不覺間緩慢擴大。
倪初久疲憊不堪:“我最後說一次,起來。”
窦衎仍舊跪地不起,石頭墩子似的一動不動。倪初久卻先一步走了出去——明擺着是不想見他了。
這回是真生氣了,窦衎心想。
他自己又跪了一個時辰,又覺不對:自己跪在他卧房,倪初久又怎麼回來休息呢?
是以還是決定先回屋。當他扶着凳子打算站起來時,才發現雙腿針刺般酥麻,寸步難行。
他隻好跟隻蝸牛似的,挨着牆一寸寸往外挪,拐角碰見在門口等候多時的王伯。
窦衎蔫頭耷腦打招呼:“王伯好啊......”
“世子快坐!”倪初久方才闆着一張臉甩袍子離去,王伯哪還會鬧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趕緊上前攙扶着窦衎,将他帶到院裡的石凳坐下。
“恕小人多嘴,世子可是在煩惱将軍?”
窦衎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王伯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世子别怪老奴我自誇,您和将軍那都是我看着長大的。老奴不敢說自己是将軍肚子裡的蛔蟲,但他面上表露的情緒,我卻也能夠理解一二。”
“世子可喜歡火燒雲?”
窦衎:“自然。”
王伯點點頭:“您深知赤兔是匹絕世良駒,将來是大有作為的。可是某日它卻趁你不注意從馬廄溜走,跑去那馬戲團子裡做戲,去碼頭馱貨,甚至像頭驢一樣磨磨盤。”
窦衎抿嘴不言。王伯将熱茶塞到他手裡:“易地而處,将軍心疼您,怕您這千裡馬出去會吃虧。要是出了什麼事,他更是要責備自己照顧不周,生自己的氣了!”
怕我出事?這話放在以前,窦衎就當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但如今王伯一語,他卻真的有些遲疑。
他自是對倪初久并無真心,可是對方對他卻也真的是無微不至。
王伯諄諄善誘:“這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世子您也不必困擾,說通了,這心結自然就解開了。”
*
窦衎雲裡霧裡地回了自己屋,整個人像是從頭到尾被灌了一瓜瓢的毒雞湯。
他以為倪初久生氣是因為自己騙了他,倒是絲毫沒有往倪初久責備自己照顧不周這方面想過。
倪初久腦子有病?氣自己幹嘛!
窦衎腹诽,心中卻無端生出些讪然。他沐浴完到衣櫃内找幹淨的裡衣,一打開櫃子就看到倪初久送他的那個信封和裡面的扳指安靜地躺在疊好的衣服上。
“碰”得一聲将櫃門關上,窦衎心煩意亂。
那顆塞到他嘴裡的糖塊兒,那件阻隔寒冬的雪白狐裘,馬車上的那句被埋在雪地裡的話。
兩年來的種種一幕幕浮現,心狠手辣的窦世子穿上外衫推門出去,邊走邊告訴自己:我才不是為了要安慰他,隻是為了将來的複仇大計順利實施,進行的必要讨好罷了。
這邊倪将軍剛和衣剛躺下,突然,一股熟悉的芝麻香油的甜膩攀上他鼻尖。
“笃笃!”
門口傳來敲門聲,短促且幹脆。
倪初久取過一旁的外衫,推開門卻是四下無人。
他低頭,就見地上一塊木盤,裡頭一碗熱氣騰騰的挂面。挂面上撒了幾根長短不齊的蔥段,仔細盯着看的話勉強還能辨認出三個大字——“我錯了”。
這等劍走偏鋒的手筆,将軍府裡僅有一人。
倪初久了然,沒去拾那碗面條,而是幹脆靠上門框,對着月亮悠然開口:“要我請你出來?”
沒有回音,他也不急,抱手欣賞起夜色來。好一會兒,牆角暗處才傳來些衣物摩擦的聲音。
窦衎像個不好意思的姑娘家磨磨蹭蹭挪到院中央,一雙眼飄忽不定,努力搜刮着腸肚裡的借口,想要說些什麼。
卻聽面前人的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