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祝這個老油條,對于窦衎這個橫空出世占據亳州世子榜首的“混世魔王”早有耳聞。此前倪國相六十壽宴時,兩人更是打過照面。
當時跟在倪初久身邊的那個美少年,不正是下頭站着的那個士兵麼!
原來如此。毛祝摸了摸胡子,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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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國之棟梁,兵部手腳十分勤快。早上剛考完,正午就出了結果。窦衎毫不意外地拿了第一。本以為還會走下形式慶祝些許,結果吃過午飯他就被叫去了兵部簡單打點。通知第二日就來入職。
窦衎回到将軍府的時候整個人還是飄的,像是做夢一樣。思來想去,他總覺得這夢缺了點兒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自從他“改邪歸正”後,将軍府又恢複了平日的冷清。此刻,院子裡僅有三個小厮在打掃,廚房裡傳出的香味勾人,卻不見主人的身影。
窦衎找到正在賬房裡和先生聊天的王伯,好奇道:“将軍呢?”
“回世子,軍務處有急事商量,将軍說今晚不必等他用膳。”
窦衎推手禮貌給兩位老人家行了禮,這才離開。
賬房先生撚着胡子,不由得稱贊了幾句:“你還别說,軍營曆練了一遭,世子這回像是變了個人,翩翩君子指日可待啊!”
王伯白了他一眼,語氣頗為自豪:“那是!”
晚飯後窦衎簡單地洗漱了下,躺上床開始思考人生。
他簡單地理了理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又預估了下自己計劃的完成情況。就目前來說,雖有意外,但他的确也越來越接近真相了。
至于毛祝和倪初久不對付這件事他自然也略知一二。
鐵騎營和兵部在職責上就有很多重複的部分。皇帝楚岚很聰明,他刻意将兵權分成兩份,為的就是讓倪初久和毛祝能夠互相制衡。這一招不可謂不明智,就是苦了兩大陣營的将士們。表面上相親相愛和諧共處,私底下怕是早就争了個頭破血流。
不過窦衎卻不太擔心毛祝會刻意刁難他。今日不管毛祝有沒有認出自己來,至少他沒有取消自己的資格。也就是說,哪怕最壞的打算,毛祝認出來自己的身份和與倪初久的關系,也還是将自己留了下來。
足以見這個位置的重要性——他們千辛萬苦選出來自己這顆“棋子”,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算了算日子,離大啟八年的北沙一戰還有五年,足夠他在兵部闖出一片天了。
仰躺着腰有些難受,窦衎翻了個身,頭枕在手肘上。眼前房門緊閉,月色清涼,窗棂下一兩簇梅花枝從雪裡探出,默默等待着能有人來欣賞。
一個疑問在腦中突兀蹦出來:倪初久還沒回來嗎?
仿佛是老天在回答他的話,一眨眼的功夫,那浸了桐油的紙窗後面突然閃而過個黑影。窦衎舔了舔唇,心底隐約有些期待。
他輕手輕腳下了床,踮着腳貓腰蹲在門邊。一想着等會兒開門時,那人會有的驚訝表情和睜大的雙眼,方才的郁結之氣便消散了許多。
那陰影并無動作,窦衎看準時機,手握門框,猛然推門——院子裡卻根本空無一人。
隻有亭下那個醜兮兮的木人樁張牙舞爪地看着他,大蒜做成的兩隻圓眼直愣愣瞪着,似是在傳遞濃濃的無限嘲諷。
今夜恰逢滿月,庭下皆是倒影。
窦衎摸了摸鼻子,實在不願承認自己的愚鈍。卻又忍不住去打量院門、廊下——說不定那裡會突然走出個人來,有着貓兒一樣的閃着精光的眼睛,笑着問他要不要去開小竈。
可惜沒有。
起風了,無邊月色裡又飄起雪花來。窦衎站在涼飕飕的廊下,睡意逃得無隐無蹤。
他環抱了下肩膀,估摸着此刻大概亥時已過,不知倪初久回來了沒有。轉身進屋披上狐裘,夢遊一般往外走。
他未打燈籠,幽魂似的穿過廊下、大廳。心裡默念“我就到處走走”,數到第一百三十二遍的時候,一個慌神兒,差點兒被台階絆倒。
再擡頭一瞧,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到了倪初久的院子!
偌大的院子裡隻掌了一盞路燈,卧房門留了條小縫,裡頭卻是黑漆漆的。窦衎嗅到了些艾草味,想來是丫鬟點了安神煙又為了散去一些煙味,這才沒将門合上。
既然點了煙,那說明倪初久今晚一定會在府裡。那他是睡着了嗎?
窦衎慢慢靠近那間熟悉的屋子,顫抖的手按上木門,輕輕一推——
幽靜的小院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身後傳來一聲上挑的疑問:“雲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