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初久是真的很不喜歡那種味道。
他騎馬打仗翻幾個跟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聞到那些香水味兒就一個陣地頭暈反胃,像是喝了什麼要命的毒藥。
相反,他最喜歡的是油墨和茶葉的氣味,其次就是自己衣服上的月麟香,也是他阿娘最愛的味道。
國相夫人走得早,倪初久留不住阿娘,隻好留住那味道。是以他特意交代下去,自己的衣物曬幹後都再用月麟香烘上兩遍。
一開始在空蕩蕩的國相府,後來在繁星閃爍的大漠帥帳,倪初久睡不着的時候,就會一個人抱着衣服度過那些數不清的難熬夜晚。
像是瘾君子,在一片昏暗中憑借着這一點慰藉孤獨趕路。
是以今日一回來,倪初久便換了外衫,熟悉的月麟香環繞,心裡才舒坦了。卻沒想窦衎身上的味道更甚,他在屏風後都聞到了,實在難以忽視。
再說窦衎,盡管覺得與倪初久讨論自己“聞起來好不好”這樣的話題實在怪誕,但鑒于對方表情誠懇,是以将信将疑着低頭聞了聞。
一股淡淡的幹花和精油的味道沖進鼻腔。
再擡頭,就見倪初久正對着他笑呢——是吧是吧,我可沒騙你呀!
“......脫可以……可我沒有換的外衫。”
“穿我的!”倪初久立馬從櫃子裡找了一件遞給他。
“你别看着我,我去屏風後換!”窦衎都忘記稱呼他為将軍,拿着衣服落荒而逃。
如今自己比倪初久高了一個頭,原本以為衣服會小了些,卻不想還挺合身。
窦衎動作利索,出來的時候倪初久正在吃方才買的糕點。他動作優雅,小口三兩下吃掉那塊荸荠桔紅糕,拍了拍手裡多餘的雪白糖霜,又舔了舔嘴角的碎屑。
倪初久:“接下來聊正事?”
窦衎點點頭,那說笑的氣氛忽得消失了。
“我問這個不是為了要算計皇城軍,我隻是想要知道你們具體在查什麼,我希望你說真話,好嗎?”
兵部和鐵騎營争鋒相對是人盡皆知的事,是以窦衎不是沒想過倪初久有朝一日會探他口風。他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被倪初久要挾作為鐵騎營卧底的準備。
但是他從沒想過倪初久會這麼輕聲細語又鄭重萬分地征求他的意見。
猛然間,他記起第一次和倪初久在一張桌子上吃午飯的場景。對方也是用同樣的語氣,哄他吃一塊糖醋魚脊。
窦衎甚至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拒絕,倪初久也不會說什麼。
他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将軍說的哪裡話。不是什麼機密,雲霁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窦衎三言兩語将季莫的話轉述給了倪初久——當然除了秦樓楚館的部分。
倪初久後者邊聽邊點頭,并不感到意外:“禮尚往來,我也分享些消息給你。漣漪樓隻是他們其中一個較大的銷贓點。亳州皇城一帶還有不少瘾君子,身份顯貴的也有,遊手好閑的也有。這貨斷不得,也不可能斷。”
窦衎何等聰明,明白倪初久這是給自己指了條明路。第二句是說皇城裡還有阿芙蓉的秘密交易點,第三句告訴他這個地點普通又特别——達官貴人常去,平民百姓進入也不會引人懷疑。
如此一來,搜尋的範圍倒是縮小了不少。
窦衎遲疑了一下:“陀羅不是說他們有底牌是連皇上都忌三分的嗎?”
“他沒說真話。阿芙蓉這等妖物,沒有哪一個帝王會任由其發展,禍害黎民蒼生。”
“……不過将軍告訴我這些,就不怕皇城軍先偵破阿芙蓉一案嗎?
“那你們皇城軍也得有這個本事!”倪初久翹起嘴角,神色少見的得意:“不如這樣吧,你我打個賭,就賭誰先抓到鐵鍋?”
窦衎沒想到他會提議比賽,許久未現的勝負欲即刻被喚醒,竟有些有蠢蠢欲燃的苗頭。
倪初久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若是赢了,我就滿足你一個願望。”
窦衎覺得挺劃算:“我若是輸了,就清理馬廄三個月!”
語畢,就見倪初久伸出小指,期待地看着他。窦衎頓了頓,嘴角上揚,也伸出小指勾住——“成交。”
小指互相勾住的感覺很是奇妙,似乎有什麼東西就在那一刻注定、糾纏不清。隻是他們并未發現,或者說發現了也視而不見。
當下,窦衎心裡那股火被勾起來。他忍辱負重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原本也是二十多歲的熱血年紀。他好像又回到了漠北和兄弟們勾肩搭背打賭,誰會在下一場戰役中斬.殺.更多的敵人。
而不是被困在這皇城裡虛與委蛇,步步算計。
如此一想,窦衎心裡便痛快了許多。他一痛快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上午在漣漪樓的尴尬還曆曆在目,窦衎心底徒然升起一股愧疚。
“今日那般言語冒犯将軍,是我越界了,請将軍責罰。”
怎麼又是責罰?倪初久眯起眼,難道他一下午走神就是在糾結這事?
可是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再說被調.戲的是自己,雲霁又不吃虧,有什麼好尴尬的?
倪初久雖不理解他糾結的點,但卻知道雲霁如此誠懇,自己斷不能傷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