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沒有。在俗世時沒有,遁入空門後也沒有。說來慚愧,我照顧這菩提幾十載,卻是與其緣分最淺的人。但貧僧認為愛并非隻有一種。感受萬物生長,體察人間百味,也是愛意接受和表達的方式。貧僧的愛就是如此。不知這答案,窦世子還滿意否?”
窦衎雙手合十,躬身微笑:“弟子受教。”
“不過貧僧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世子。”見到窦衎“請講”的手勢,智月問道:“困擾世子的難題,可跟這姻緣有關?”
都到這份上了,窦衎也不好再藏着掖着,是以點頭坦白:“……我的意中人,他對我很好……應當是真心的。但最近我發現他對其他人也好,我不是例外。但是我想做例外,所以當他對其他人好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接受不了。”
“世子可還記得我之前提過的另一位出了兩隻簽的人?”見窦衎點頭,智月道:“那人是淨聞師兄,也就是楚庭。”
“竟然!”窦衎遲疑:“可是您當時說結局是‘皆大歡喜’,這怎麼能算?”
智月微笑:“當時他二人私情被發現原本以為會身死,但先皇留了他們性命。圓山寺的覆滅更多是因為與外族勾結,這是闆上釘釘的謀逆之罪。楚庭出家先皇也是知道的,如你所見,先皇也沒有阻攔,甚至默許楚庭作為淨聞回到皇城。若宓,也就是賢妃,回到宮中雖被冷落,但衣食無憂,最後是因病在宮中去世。他二人晚年也有書信往來,也算是善始善終。”
“但燕親王的描述裡賢妃的情況很是糟糕?”
“人都會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子女和父母因此時常無法相互理解。燕親王本就怨恨生父,誇大事實也情有可原。”
窦衎沉默不語。
“若世子不嫌棄,可聽貧僧一言。”智月伸手,點了點他的胸口:“問問你自己,想要什麼?”
“若宓和楚庭一開始就不抱有二人能白頭偕老的念頭,是以能善終對他們來說是能接受的結果。同樣的問題來到世子這裡。如果你的意中人是鳥,你想要對方眼裡隻有你,于是用籠子将其困住、帶在身邊。這樣他便能日夜與你相伴,你會感到幸福嗎?”
窦衎搖頭:“他生性自由,困在一方籠子裡,他會難受。”
智月點頭:“所以你真正喜歡的,不是被困住的他,而是潇灑肆意翺翔天空的他。既然如此,不如将自己變成森林。若是變不成也無事,作一棵樹,天下鳥兒千萬,你能從中認得他,他自然也能于千百棵樹中找到你。”
*
佛門淨地的“淨”,果然有讓人沉靜下來的能力。
智月一番話,讓窦衎想了很多。心緒平靜下來之後他便回了将軍府,洗漱完準備合衣躺下時,有人敲響了他的門。
“世子,廚房炖了鴿子湯,我給你端了一盅。”
“多謝王伯,我不餓。”窦衎聽出來人身份,但他沒有遷怒他人的惡習,遂披衣起身,打算将湯拿進來。
打開門,王伯卻變成了倪初久。
“外面風大,我讓王伯先回去了。”倪初久端着餐盤,呼出一口白氣:“我好冷,能進去說嗎?”
窦衎側身讓他進來,關上門轉身,差點兒撞上身後的倪初久。後者跟個鬼魂似的貼着站在自己身後。
“我來道歉。”倪初久搓搓手,試探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窦衎面頰:“這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對,不是找借口,但或許你想聽聽事情的來龍去脈?”
窦衎别開眼坐到桌前:“你說。”
倪初久眼神一亮,覺得有戲,乖乖到窦衎對面坐下:“巫泊幼時我便收了他做我的暗衛。表面上他是軍人子弟,背地裡一直在替我做事。”
這跟窦衎猜測的一樣。其實仔細想來,巫泊并沒有傷害過窦衎,倪初久瞞着他的原因應該跟他無關。暗衛就如同黑影,知道他們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但别扭仍舊存在。窦衎不舒服的點并不落在“謊言”,而是“态度”。倪初久對于巫泊的偏愛讓窦衎覺得失衡。他想要的是不可替代的唯一,他将倪初久當作唯一,那麼倪初久也應當這樣對他,全天下隻此一份,絕無二心。
說來奇怪,他是個很能藏匿自身情感的人。但無論什麼事,一旦跟倪初久扯上關系後,他的情緒就好似衣角撩到的火,轉眼間就能将他全身都吞噬,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窦衎神色恹恹:“我是不在意這個……我問你,巫泊和我,對你來說是一樣的嗎?”
這是什麼問題?
“怎麼會?”倪初久皺眉,覺得這提問很是莫名其妙,但他還是第一時間答了:“你當然是特别的。”
窦衎猛然擡頭,看向對方的眼神複雜,喉結滾動,開口聲音嘶啞:“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