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沒聽清?那我再說一遍。”
倪初久幹脆換到窦衎鄰座,雙手捧住他兩頰,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字字铿锵有力,好像窦衎是個八十歲的耳背大爺——
“我說!你是——獨一無二的窦——雲——霁!”
“……”
死一般的寂靜。
“這下聽清楚了嗎?”
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窦衎眨眨眼,像是被倪初久一嗓子給吼懵了,不知如何回應。不過好在對方也沒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
“先聽我說完!”倪初久二指并攏按住窦衎蠢蠢欲動的唇:“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要欺騙你的意圖。巫泊既是好友,也是下屬。而你是家人。不讓他洩露身份是我的主意,他隻是照做。古人雲‘以誠待友,以德服衆’。所以當他因此而受指責時,我必須站于他身前,擋下本該我承受的結果。”
“但這件事橫豎是我的不對。平白無故讓巫泊瞞了這麼久——其實他多次向我提過跟你坦白的想法,都被我以時機還未成熟否決了。對你,我更加有愧。”
“我總是想着我們關系親近,有沖突了,理所應當地将你的需求排在外人之後,卻忘了越是親近之人越容易受傷。委屈你了這麼久,是我的錯,我以後定會先考慮你!你可以監督我,下次我再這般沒良心,就,就——”
倪初久一指桌上那盅鴿子湯:“就讓我一輩子飲湯沒加鹽!”
嗬!這毒誓對别人來說不痛不癢,但落到倪初久身上卻是非同一般的狠毒。
說一開始不生氣是假的,說現在不感動也是假的。倪初久一番剖白下來,窦衎火氣已經消了七八分。
剩下的那三兩分化作埋怨——他伸手附上倪初久手背,将對方還貼在自己右臉的左手拉下來,窩在手中輕輕揉捏“洩憤”——代替倪初久本人接受他的懲罰。
直到倪初久受不了,黏糊喊他:“雲霁……手疼……”
窦衎才“大發慈悲”地放過他。
“哼,還想喝湯?”窦衎将那盅飄着油花和蔥花的肉湯挪到自己面前:“這是給我的!”
“好好好,都給你喝。”倪初久撐着下巴看他,看了一會兒,他便止不住地打哈欠,眼角擠出許多飽滿的淚珠來。
“啊——好困。”
想着倪初久這幾日同自己一樣,也在跟進萬安寺的案子,沒怎麼休息。窦衎也不願再作弄他,三兩口吃完湯盅裡最後一口肉,抹嘴。
肉湯鮮暖胃,美人語暖心。他滿足地站起來,像隻被撸毛撸舒服了的狼犬,伸個懶腰從主人身上起身,暢快地甩開從耳朵到尾巴尖的毛。
“是該休息了,我送你。”
就五步的距離,窦衎又是沖上去開門,又是轉過頭提醒别被凳子絆倒,好像倪初久有什麼眼疾,一丈之外便人畜不分、五指難辨。
他二人裝聾作啞頗有一番心機和手段,都以為把對方騙到了。
實際上,窦衎不知道的是,門阖上那一刻,方才嚷嚷着要回去睡覺的倪初久混沌雙眼霎時清明。
“真是……”他拍拍自己發燙的臉,飛速複盤了方才自己的言行,确認應當是沒有露餡。
隻是窦衎那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卻跟長了腳似的在他腦子裡反複蹦跶。
恰好,池塘裡的澄澈月光像是也看透了他的失魂,壞心眼地映出那不争氣的紅耳尖。倪初久無奈地捏了捏,噘起嘴,撒嬌似地抱怨:“這叫我怎麼接啊……”
*
有人為情所困,有人為錢發愁。當夜望着滿地月光,感到頭疼心涼的還有楚岚。
自家人的罪好治,楚楓被抄家流放;外人的卻還沒能商量出個定論來。
西夜國潛入大啟境内的人盡數被捕,但對方在北疆的大本營卻沒什麼動靜,既不派人來求和,也不給解釋。好像笃定了楚岚沒這個膽子跑來北疆興師問罪。
楚岚倒是想打過去,但無奈手裡沒子。
這幾年大理寺查案裡十件有五六件都是貪污,算是先皇怠政留下的“頑疾”。盡管楚岚多次吩咐大理寺盡力将這些“長了毒瘤”的樹“連根拔起”,但無奈時間太久,樹根交錯纏繞,總是會留下一些“斷枝”,藏匿于厚土之下,等待下一個時機。
是以,楚岚想征戰,但根基——國庫接二連三遭受重創,實在空虛。
那麼,這仗打還是不打啊?
打,沒錢。不打,惡氣沒出。
楚岚睜着雙眼,好不容易挨到了破曉。早朝時,把問題抛了出去,一衆大臣竊竊私語,倒也是有幾個說打的,但是一提到錢,滿腹經綸皆化成長籲短歎,不知道的以為奔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