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紫檀貴妃榻上,倪初久閉眼側卧着。榻後的窗忘關,清淺斜陽鑽空子溜了進來,一半落于窗棂,一半灑在他随風輕顫的羽睫上,像春夜湖面飄蕩的細碎星辰。
楚岚在門口靜靜欣賞了片刻,才拿着花走近。俯身,瞅準了倪初久左耳廓後那烏黑發絲間的空隙,正欲将那朵花别上去。
霎時,海面波動,掀開浪花,露出一雙桃花眼,夾冰帶雪地注視着他。
那裡頭的厭惡毫不遮掩,楚岚裝作沒看見,觍着臉繼續興沖沖道:“醒了?我剛叫你,怎麼不應我?”
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楚岚沒趣地将那擦好的梅花扔了,語調也随之墜落:“窦雲霁有說過你薄情麼?”
“哈,看看,一提到他你就皺眉。”嗤笑一聲,楚岚自顧自在那榻邊坐下:“不過你是該皺眉,畢竟他也回不來了。”
“你什麼意思?”倪初久終于開口,聲音卻是沙啞。長久沒有被水浸潤的嗓子緊繃發幹,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你先把我身子的禁锢解除了,我要飲水。”
楚岚将他扶起,取了桌上的茶杯倒了水,遞到他唇邊:“喝吧,沒毒。我又打不過你,隻有這樣你才會乖乖地呆在我身邊。再說了,給你喂水,我覺得有情趣得很。”
一個扭曲的笑在他臉上浮現:“隻是身子不能動而已,隻要你喚我一聲,水還是别的,我都能給你。”
這般“情話”假惺惺,從這張臉上講出來更是令人作嘔。倪初久想了幾日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一直以來端方克己的人會像一夜之間就腐爛的果子……不,當看到發臭可憎面目時,他内裡其實早就已經爛透了。
此前的情誼,兒時的玩鬧,好像都是假的。自己眼光太差,或許從沒看懂過他。
但嗓子如粗糙沙地被刀尖劃過,倪初久還是喝幹了那杯水。舔了舔幹涸起皮的嘴唇,對上楚岚直勾勾的視線,他又止住動作,扯開話題:“你說,窦衎回不來是什麼意思?”
“對了,我忘了你不知道。”提起這個楚岚情緒又好了不少:“我綁了他女兒,苗王現在恨我得很,你覺得他還會放過打着我名号拜訪的窦雲霁嗎?”
“竟然是你!”倪初久瞳孔一縮,心中的假象被本人證實,他追問:“其實所有的事都是你做的對吧?導緻陳鄉紳死亡的蠱蟲原本是要給你的,你擔心我查到你身上,便先一步透露那毫州的大人物是楚楓的消息給我,好嫁禍給他——你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用蠱蟲的?”
“那是他罪有應得,勾結外族,分裂國家。”楚岚隻答了這一句,抿緊嘴,隔了好久才又開口。
“我生母家族來自西蜀和苗疆接壤地帶,從我記事起她就喜歡搗鼓這些瘋瘋癫癫的東西。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楚辰對她的喜歡,很大一部份來自這些‘虛假的、人為的’愛意。”
“大概是知道楚辰不會再愛她了,比起她,他更愛權利。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到了我這個廢物兒子身上。她給我喂了一種裝病的蠱蟲。”
楚岚面無波瀾,像是在講别人的故事,故事裡的這個小孩,半夜被生母拉到院子裡脫光,硬生生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
“我高熱了三日,有太醫看不下去來替我診治,卻也說回天乏力。她于是又像條狗一樣可憐巴巴地去求楚辰來見我最後一面。”
“楚辰本不想來的——不然也不會拖到了晚上,據說原本是要去找别的貴人,順便路過了冷宮,沒想到漆黑的夜空,突然顯現出一條巨大的、仙氣飄飄的金蟒。蘇公公,當時還是楚辰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沒忍住先喊了一聲吉兆。那晚,不止皇城,整個毫州,都看到了那條從冷宮飛出來的吉兆。很快,天下就傳遍了三皇子有仙運,是未來的天子的消息。”
“是麗妃弄出來的假貨。”倪初久毫不留情地戳穿謊言。
“她用一種能引蟲子的蠱蟲在屋頂擺出了盤繞的金蟒形狀,被吸引來的這種蟲子的翅膀能發出像雨又像霧的朦胧黃光。對,是假的,但那又如何呢?本就從來沒有什麼真龍天子,不過是運氣好會投胎罷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或許是麗妃給楚岚展示了不道德的“捷徑”,但這卻不是他心安理得作惡的理由。
這樣看來,楚岚應當是“惡入膏肓”。勸告的話這三日說了太多,倪初久也累了。雲霁那邊有簡海在,他不是特别擔心,索性閉上眼不再搭理楚岚。
室内歸于平靜。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楚岚長長歎了口氣,似乎從榻上起身。
“芙蓉鳥囚在籠中變成了啞鳥,沒意思。算了,我也不逼你了。北疆告急,你後日便啟程帶兵去援助吧——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先留在我這兒,不然倪國相還有成施他們能不能見到你活着回來,可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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