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鴿!”
順着龐昊手指看去,天邊有一點雪白由小變大,箭矢一般飛來。聽到窦衎的口哨聲,那雪白在天上打了個轉,便撲閃着翅膀降落在他手臂上。
這封信窦衎等了很久,久到他真以為被楚岚截了下來時,倪白飯終于來了。
從它腳上取下信箋筒,窦衎摸出水囊子,将馕餅撕碎了混着水倒在手心。雪鸮一頭紮進去苦吃,顯然是累極了。
等它吃飽喝足,窦衎又将它托到肩頭,倪白飯順勢閉上眼靠着他打盹兒。窦衎這才得空打開那信箋——
依舊很短,但字要隽秀得多,寫信的是崔懷慈。
“怎麼說?”見窦衎抿緊了嘴,盧洋山忍不住問。龐昊等人也湊過來。
“成少卿頂撞皇上被停職禁足在家,對外說受了刺激,在家修養。皇上應該是察覺不對了,崔學士和楚黛找人編了借口,說我在苗疆遇難,生死未蔔。不過他們也聯系上了鐵騎營,巫泊和李副将已經帶兵往這邊趕來。”
“頂撞皇上?”龐昊倒吸一口冷氣:“好端端的他為何要惹怒皇上,還嚴重到了停職的地步?他同皇上關系不是挺好嗎?”
窦衎搖頭,擦燃個火折子,将紙條燒了,扯着缰繩,連人帶馬轉了個圈,一一掃過衆人的臉。
這隻“隊伍”裡有從毫州來的少爺,苗疆的巫女,有他在川蜀結識的書生和俠客,他上輩子的爹娘,還有大啟骁勇善戰的騎兵......初見時,這些人無不意氣風發,如今卻身披黃土,滿面風霜。
他表情過于嚴肅,一時無人出聲,皆安靜注視他。
“各位親朋好友、兄弟姐妹,我窦某人三生有幸能與各位結識。世道不公,而我不甘任由外敵欺辱。鄙人此生心願唯二,一是除盡邊關蠻夷,二是護心上人一世周全。戰場上刀槍不長眼,此去兇多吉少,各位若是就此打住,我完全理解,在此謝過這段時日的相助。若我窦雲霁還有命回去,定請各位喝酒吃肉!”
戈壁大風,窦衎的聲音被吹得很遠。
盧洋山先笑出了聲:“哎,看不起我是不是!”
龐昊湊過來一巴掌拍他:“撿來的阿貓阿狗都要上戰場了,我又怎能喊怕?”
“對!”更多的騎兵也紛紛附和:“去北蠻殺敵!助倪将軍一臂之力!”
“又不是小孩,都到這兒了。”舒且駕馬躍過他,一身紅衣似火,回頭道:“還愣着幹嘛,走啊!”
......
三日後,窦衎一行人終于抵達北疆。城門口未設士兵把守,是以他們一路出奇地順利。想來是因為戰事緊張,分不出人手。
這樣也好,他們帶着騎兵,人數又不少,若是撞見了駐疆官兵,免不了被截下來盤問一番。
畢竟就目前的消息,窦衎和這群騎兵應該還困在苗寨,是斷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大街上走一圈,加上上輩子的記憶,窦衎很快掌握了目前戰事的進程——同他上輩子差别不大。三日前倪初久抵達這裡,前日率軍又跟北蠻打了一場,北蠻撤退——唯有窦衎知道,對方意欲今夜偷襲。
窦衎找了個借口說自己有朋友在天狼營,帶着簡海偷溜進軍營裡,偷了不少天狼營士兵的衣服,給衆人換上,方便今夜開戰時混進去。騎兵們先駐紮在城外,剩下不會武功的窦韫和盧洋山等人留在城内的客棧裡。
裡天黑還有一會兒,衆人抓緊時間補覺。窦衎一人換上衣服偷溜進天狼營區。雖不能貿然去找倪初久,但并不代表他不可以遠遠地看上對方一眼。
追了這麼久,窦衎在夢中已經不知道見了倪初久多少回了,但每一次醒來後摸摸空落的身側,都會将他蝕骨的思念又添上一分。
走過熟悉的營帳,幾個窦衎上輩子的同僚談笑着與他擦肩而過。窦衎沒敢多看,隻是默默在心裡祈禱這回他們都能安全回家。
走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主将的帳子。
帳簾垂着,縫隙中透出微微燭火。下一息,帳簾掀起,有人急匆匆出來,窦衎趕緊背轉身,假裝小兵擦拭盾牌。
就聽一人語氣煩悶:“什麼鎮國将軍,張了一張女人臉,屁事也一大堆。我不想打仗?那不都是王麟指使的嗎?有火朝他發啊,光知道逮着老子罵!晦氣!”
“司馬消消氣。”另一人狗腿地勸他:“過不了幾日,等那倪初久打開城門,全天下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更别提主子要他——”那人猥瑣地笑了幾聲:“想想就刺激,那尖酸刻薄的模樣到了床上,在男人□□做狗的時候會是幅什麼表情哈哈哈——什麼聲音?誰在那兒!”
窦衎站在倒下的武器架邊上,面對着一地的盾牌和刀槍,低着頭笨手笨腳地道歉。
“沒用的東西!”被叫司馬那人朝窦衎吼了一聲,二人嗤笑着離開了。
窦衎捏緊了拳頭,腦子飛轉。
果然是有人做局陷害阿熙!王麟?好熟悉的名字,但上輩子他們鐵騎營并沒有這号人。所以說與北蠻勾結的是那姓王的,阿熙是被下套,做了替罪羊?他們的主子又是誰!一直肖想阿熙的,權利大到能夠直接“要”他的——
萬安寺的木牒,總是出現在倪初久身邊,男人......記憶如同碎片被一一撿起,逐漸在窦衎腦海裡拼湊出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他如夢初醒。
......
窦衎在倪初久帳子旁又守了兩個多時辰,待天徹底黑了,才離去。
兩個時辰後,疆北這座小城的南城牆外的山崖上,悄無聲息扒了數百人。
守城的士兵還在打瞌睡,連月來的作戰使他疲憊不堪。本來就人手不夠,之前每夜還能回去睡半宿。都怪那個新來的倪将軍說夜半是什麼防控漏洞,非要他們出來守夜。
南城牆建在山頂,牆外就是那懸崖峭壁。要他說,蠻子不會飛,又豈能從這裡爬上來?但王校尉說了不用聽那倪将軍放屁,裝裝樣子就可以了。是以他打算再坐一會兒就回去喝酒,暖暖身子。
這麼想着,心裡就舒坦了許多。換了個姿勢,這士兵眼皮子剛阖上,頸間卻是一涼。
熱血湧出喉管的那一刻,他想的是王麟真他爹的不是好東西。一手護着脖子,一手去抓火把,在夠到火油的前一刻,終究是無力地垂下。
爬上來的北蠻探子給身後的人打了個手勢,便馬不停蹄地拿着匕首朝下一個目标摸去。很快,外城牆守夜的大啟士兵被解決得七七八八。北蠻探子繞到最後一守城士兵處,正要擡手,卻見面前的人一個閃身,到了他身後。
乳白月色下,這人臉黑如羅刹,嘴裡吐出無聲詛咒,霎時劇痛從身下傳來,北蠻探子認出那是突厥語——去死吧。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解決完這人,窦衎拿起火把點燃烽火,氣沉丹田大喊:“敵軍偷襲!”
終于,牆上的烽火一盞接着一盞燃起,将廣袤黑夜照亮。貼着城牆往下望,更多的北蠻如打不死的蜚蟲,密密麻麻地從漆黑的地底爬上來。
開戰了——
雙方士兵很快混戰在一起,城牆内外皆是扭打在一起的人。盡管這次是偷襲,王麟還撤走了部分攻防,但托倪初久習慣性未雨綢缪的福,内城的士兵還是拼死抵擋住了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