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将要轉夏的時節,日頭落在小院裡,亮但不曬。崔懷慈半開着窗,不舍得錯過難得的晴天。
他這院子跟他一樣的脾性,幽靜,但招人闖進來。
“姑爺!”
脆生生的呼喚打破甯靜,崔懷慈聽見他家那位五十好幾的管家壓低了嗓門兒,帶着對孫輩的無奈和縱容:“小玉姑娘,切不可大聲疾呼,家主在辦公,還有你這稱謂......”
崔懷慈垂眉,從窗口看去,翠松和繁花之間,果然有一抹跳脫的暖色。
小玉昂頭,像一隻神氣的母雞,寶貝似的擡手露出懷裡的蛋——紫檀食盒:“劉叔,我給姑爺捎了好東西!放下就走,很快的!”
崔懷慈停筆起身,露出半截身子:“讓她進來。”
那姑娘于是花蝴蝶般飛進了他的書房。
“崔學士......打擾了。”明明在外頭喊得理直氣壯,見到本人卻突然怯了,伶牙俐齒抹了花蜜樣乖得很。
崔懷慈打開她帶來的盒子,裡頭是一碟精緻的鮮花餅。
“吃點?”
見小玉一動不動盯着他動作,崔懷慈以為她是饞了,将盤子先遞了過去。後者卻忙擺手,瞧瞧那餅,又看看崔懷慈,含糊地小聲嘟囔,看得崔懷慈都猶豫着懷疑手裡的餅怕不是什麼奇異蟲子做的。
“您吃!崔學士,哎,您要不先别,哎不……少爺他……這餅......”
崔懷慈好笑又耐心地等她,少女于是眼珠子左右一滴溜轉,再三确認隻有他二人,頓時理直氣壯起來:“我以為他造炮仗呢!廚房裡全是面粉,夫人和廚娘指導了好幾日,做了好幾波,府中上下都快吃吐了,這是最後那一鍋。賣相看着還不錯吧?就是味道......若是硌牙,您也别逞強......不都說有情飲水飽,見着了就是吃着了,心意到了就行!”
埋汰她家少爺的時候倒是一點兒不嘴軟。楚岚倒台之後,崔懷慈許久沒有見過這樣鮮活的人了。
“我試試。”
撚起一塊,咬下一大口,薄皮酥軟,内餡是刺玫花瓣混合着紅糖棗泥和芝麻,香甜軟糯。非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就是太甜。想來是馬車那回成施錯将鹽當成了白糖留了教訓,這次矯枉過正了。
腦中浮現出成施裹着袖子,滿臉面粉,大個頭在廚房裡束手束腳的畫面,崔懷慈心情舒暢,不知不覺解決完手裡的餅,又意猶未盡地拿了下一塊。見狀,原本還惴惴不安揣着手的姑娘,不由得松了口氣。
“辛苦你跑一趟,我這兒有些有意思的零嘴,你帶些回去罷。”
倪初久從川蜀捎過來的點心還有不少,崔懷慈就着那食盒,每樣給抓了一些,小姑娘歡天喜地地回去了,走之前沒忘記叮囑他今晚要回成府吃飯。
花蝴蝶就這麼飛走了,卻把信物留在這裡,昭示着真正的闖入者身份。
崔懷慈看着盤子裡成施那不知道改了第幾版的鮮花餅發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有些“使命”。
多少應該要制止一下那人,不然成府的花都要被他薅秃了。
*
月亮剛爬上屋頂時,崔懷慈來到了成府左側院牆外那顆大榕樹下。
仰頭,那樹杈上已然被踩出了幾個連成串的淺腳印,大小與他鞋相同。
向來溫文爾雅又聰慧的崔學士,爬牆也爬出了自己的一番心得,知道如何落腳最是省力,動作又不會過于狂放,路人看了都得歎一聲“雅”——隻是那習得的過程卻說不上愉快。
那時候倪初久在北疆,窦衎趕去找人,成施頂撞楚岚被撤職禁足在家,就剩自己一個人,明面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上朝辦公。
其實楚岚早已對他起疑,暗中派人監視他。為了同成施見面,他平生頭一回做了爬牆賊。成施說好的在牆下接他也沒見人。那陣子連着下了好幾日的雨,他扒拉着樹幹好不容易騎上滿是青苔的牆,右腳卻是一滑,埋頭就栽下去——
“嗯!”
竟被人穩當當地攔腰抱住。
擡頭,抱着他那人笑得胸震:“我家牆上又沒抹油,夜貓子怎麼腳滑?”
剛落下來還驚魂未定的崔懷慈惱羞成怒,方才自己連驚呼都是顧忌着壓低了聲音,這人還成心逗他玩———一巴掌糊上成施露在外面一大截的脖子,崔懷慈還覺得不解氣,等站穩了走出老遠又轉回去對着對方那一塵不染的白靴狠狠踩了幾腳。
他這般張牙舞爪,到了屋子裡坐下,罪魁禍首頂着紅成一片的脖子仍舊笑呵呵的。翹着的二郎腿擺得老高,腳尖還不老實地在桌子底下勾他的,那腳上的青苔和泥巴當是他的勳章一樣,得意得很。
崔懷慈覺得自己真是着了看臉的道,不該因為惋惜這張俊臉就放他一馬,方才下手輕了——
第二個巴掌應該打臉的。
……
拉回思緒,崔懷慈輕車熟路地翻過牆,牆後無人。略有疑惑,他留了個心眼,小心翼翼往成施的院子的方向走去。人裡院子還有一段距離,就聽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