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在咆哮。
那是一頭老虎。一頭看上去好像還在幼年期的老白虎。瘦骨嶙峋,遍布傷疤,皮毛脫落,可以清晰看到兩側的肋骨。而下面空空蕩蕩,沒有血沒有肉也沒有心髒。風從左邊吹進去,又從右邊一無所獲地飛走。隻有蘋果樹的幼苗在那空隙裡發芽、生長,眨眼睛開花結果。
……掉下來無數顆腐爛的蘋果。
腐爛的蘋果長出雙手,用雙手前行着,聲勢浩大地逃走。宛若一場滑稽而盛大的鬼畜電影。倒在地上的院長首當其沖,下意識偏過頭——
蘋果掉在地上,将地闆腐爛出一個滋滋作響的大洞。
系統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林下愛下意識甩出鐵鍬把亂飛的蘋果拍下來,然後與被腐蝕的坑坑窪窪的鐵鍬大眼瞪小眼——她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魔幻現實主義,仍處于不可接受狀态中,隻是向前走,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左眼。聯系消失了,控制權也消失了。林下愛感受不到從[敦]那邊所傳來的任何情緒和思想。
“小月下!”
老虎沒有回應。
老虎緩慢向面前倒地的人類走去,林下愛的聲音沒有驚動他半分,老虎的目标仍然是面前的人類。那是一個穿着白袍的男人,擡着頭,注視着自己面前的老虎,一動不動。
老虎張開獠牙——
飛奔上前的林下愛順手就把太宰往旁邊一放,一把把地上的男人拽着後衣領拖走,一把把人扛倒。老虎撲了個空,隻是略微猶豫,就追了過來,試圖撕咬住男人的雙腿将其拖走!
林下愛吓得大叫。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武松你在哪!!”
林下愛吱哇亂叫、上竄下跳、崩潰不已,期間還要躲避蘋果炸彈以免自己GG,腿都跑斷了繞了三圈。被扛着的那個男人還是在肩上斷斷續續說話:
“不用救我、我、我我我——”
都颠簸成電音了還不閉嘴!
林下愛回過頭,心平氣和:“閉嘴吧,淨說我不愛聽。我告訴你你别想死!那個地下室的孩子是你幹的吧!你看你把我家孩子吓成什麼樣子!!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虐待孩子這件事情告到中央!”
“我要告上中央!”
林下愛一邊叫一邊跑。她又不是武松為什麼要在這裡打老虎啊啊!
不對,這種情況武松還是别來了,我家孩子經不起打!
旁邊太宰可能是因為大世界的原因,沒怎麼被蘋果攻擊,隻是在一邊閑散的靠着牆,露出怎麼說呢、一種不太像好人的表情和笑。
“怎麼辦。”他悄聲問,“愛醬的學生好像要瘋掉了呢。”
“……”
【…………怎麼可以有人比我還會犯賤。】
【救命!!】
失憶疊加精神紊亂的大學生實習經紀人凄慘地捂住邪王真眼,再看一眼就爆炸。不敢抱着頭自閉的原因是因為怕剛自閉一會就被KO了。俗話說的好,真正的勇士直面慘淡的人生,但她不是勇士。
她隻是個——
【隻是個實習生啊!】林下愛喃喃道,【我隻是為了實習證明啊!有沒有說明書!我需要說明書——】
系統正在看緊急手冊。系統也輕輕崩潰了。
【……我也沒有說明書。】
系統懸梁自挂東南枝。
兩個狗頭軍師緊急商量,林下愛絞盡腦汁思索自己嘴巴裡有沒有什麼愛與羁絆的台詞,系統程序都卡殼了嘗試用AI運行出最佳解法。
[五條]就是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下趕到的。
“經紀人!”[五條]直線把自己從路邊投擲在這裡,差點一頭把自己撞在大廳上的那破了一半的彩窗,緊急回身,就看到了這一場景。
沒想象的那麼焦急,甚至還有點滑稽。她卡了殼。
“……”
她提出建設性疑問:“你們是在進行馬戲團表演嗎?”
林下愛扛着至少比她高兩個頭的男人回頭,頭發全都糊她臉上,大喊道:“當然!不是!”
“媽媽!救救!!”
【小愛是一名魁梧女子……】
【在玩梗之前還有沒有其他建設性的提議。我好像沒辦法把這坨老虎扛進安全屋。】
老虎即将虎口咬屁股,林下愛改扛為抱,一個轉身滑鏟、在差點把自己投擲進虎口時銜接山羊跳,順手把自己投擲在老虎身上,“你們都隻是看着嘛?!後面那個天上飄的白毛——”
老虎咆哮一聲。
林下愛呱唧一下就倒下了。當然,是倒在老虎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揪着老虎的毛不敢下去,不敢用力也不敢不用力,順手還要壓住那個還在不停的說讓自己死吧這是應該的男人。老虎瘋狂原地轉圈試圖把自己甩下來,沒有成功。林下愛動作很快,順手就把那些蘋果呱嗒一下踹下去。
一擡頭,面前就是光手來的三個人。
分别是看戲的太宰、欲言又止的[五條]。門後還有一個人。
準确來講應該是天上還站着一個人。
白毛藍眼,帥出了一個新高度,但是再帥也擋不了對方隻是站在那裡比手勢看戲的惡劣情況。
外面亂成一鍋粥了,但好在沒有人傷亡。孤兒院的孩子從屋子裡跑出來得差不多了,尖叫着、踉跄着、像是被一群牧羊犬驅趕的無助的羔羊,你推我嚷,跌跌撞撞地擠在大門口,試圖逃走。
大門上了鐵鎖。
這些孩子無路可去。
林下愛光看着都恨不得想過去幫那些孩子把鎖砸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再看收費!”
【為什麼你們都隻是看着!小心我收費!】
系統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别瞎說。我已經在查閱了*】
被艾特到的白毛笑了一下。雖然他站的很高基本上沒人能看到那放蕩不羁的笑容,仍然沒什麼表示,隻是把左手伸出來——
林下愛看清楚後沉默了一會:“……不對。”
這好像是要朝她們開炮的手勢。
老虎還在原地跳秧歌,狂躁地敲碎了一面牆、半個地闆、外加一個柱子。林下愛總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太宰開的車上,像店員手裡的珍珠奶茶一樣無情被搖晃,腦漿和眼珠一起移形換位,就連舌頭也要被咬斷吞進口腔。老虎一個華麗轉身,驟然向一邊的牆壁撞過去。
牆灰滾落,地動山搖,上方有彩窗另一半的玻璃盡數落下。
林下愛在這美輪美奂的玻璃雨中被甩了下來,絲滑地被嵌進牆裡,頭暈腦脹,一隻手撐着地爬起來。剛才那一幕依然在自己腦袋裡回閃了一下:
“他好像真的是朝我們開炮!”
系統回想了一下,總感覺不像。
男人在地上滾了一圈,驚魂未定,不明白這個莫名其妙闖入孤兒院裡的人在吼什麼。沒有任何思考的間隙,老虎踩碎玻璃渣,出現在自己面前,無視了旁邊看上去香甜可口的黑發女生。
他似乎隻對面前這個看上去幹癟得吃下去會塞牙縫的男人情有獨鐘。白虎張大嘴巴,向孤兒院院長展示口腔的獠牙。肋骨上的蘋果樹吧嗒吧嗒往下掉着蘋果,在地闆上腐蝕出一個又一個的洞。
于是[五條]出手了(高傲擡頭)。
白毛少女終于停止了自己目瞪口呆看戲的行為,着急忙慌地從自己口袋裡又摸出新墨鏡戴上,這次是粉色五角星。[五條]重複了自己經紀人的動作:揪住男人後衣領。隻不過經紀人是扛走,她是順手往後一丢,迎上了老虎咬過來的嘴。
[五條]看了一眼自己的技能面闆,發現自己的技能全在攻擊上了,沒一個淨化治療控制,除了自己的大招稍微沾一下邊其他的全是塔塔開,隻能遺憾收回自己想來一發蒼的手,單手托住老虎下颚。
起手、轉身、過肩摔!
轉瞬即逝。
老虎被丢到一旁,也很絲滑地嵌進牆裡。經紀人火速爬了起來,趕過來。而五條悟、終于正式地跨進了孤兒院。
院子裡的一堆小孩已經不見了。
剛挂掉輔助監督拼命打過來的十八道連環奪命,把那堆吵吵嚷嚷、甚至已經要出現踩踏事故的小孩全都一口氣丢到在高速路口互相大眼瞪小眼的學生面前,看戲看了有一會甚至還抓了個蘋果研究的五條老師伸了個懶腰,藍色的眼睛漫不經心地掃了在場的所有人一圈。
角落裡唯一的受害者正在頭轉向的趴在地上。
角落裡的太宰還在揣着手陰暗的看戲。
“——就算看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哦。”他表情無辜。
角落裡的魔法少女與經紀人在竊竊私語。
“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說回來吧!我們的朋友……?”
“不,應該是不要被這股力量所控制?這不是你的本心?你其實隻是個溫柔善良的小女孩……”
“你喊。”
“我也妹說我不喊。”
角落裡的老虎已經暈頭轉向地把自己從牆壁裡爬起來、暈頭轉向地在原地打轉。可能是被砸太狠了,他身上的蘋果樹都枯了,耷拉着葉子要掉不掉。
聽到有人又進來後所有人都看過去。
氣場莫名強大的白毛班主任摸了摸下巴,莫名使大學生小愛同學屏住呼吸。隻聽到班主任說:“……果然,比起咒靈,更像是完全純粹的詛咒啊?”
班主任幽幽擡起手,似乎重複剛才在天上的操作,對着面前剛爬起來的老虎要來一發超能量大炮——
[五條]與林下愛對視一眼,兩人瞬間心照不宣心意相通。白毛少女回應堅定的眼神,順手以揪住經紀人後衣領,把人絲滑地一扔。
林下愛空中旋轉兩周半再接托馬斯回旋、緊接着一個滑鏟外加滑跪飛奔至白毛班主任面前,在對方似笑非笑的目光裡撲通一聲穿過無下限,吧唧一下粘在了對方大腿上!
閉上眼睛、擡起雙手、拽上班主任褲子往下扯!!
系統:【……】
太宰:“……”
孤兒院院長:“……”
五條悟一個卡殼,剛做到一半的手勢瞬間收回,一下子按到自己褲子上面。
“補藥啊老師,我家小月下很乖的!”林下愛一邊苦苦哀求,一邊锲而不舍地拽褲子防止對方雙手有空、去幹一些不樂意看到的東西,“如果不是被人刺激到了她是絕對不會幹這些事情的,我家小月下真的很乖的!我生病了幫我敷冰塊,我發病了還幫我道歉帶我回家!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木蘭複唧唧——我是說木蘭當戶織,唧唧複唧唧,不聞機杼聲,唯聞女歎息!”
【等等這是在說什麼。】
大腦當機的林下愛趕緊回神,重新試圖在自己腦海裡尋找印象最深刻的東西組成嘴裡說出來的話。黑發女生雙眼含淚地抱住人大腿,楚楚動人,妙語連珠:“不對是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這也不對我是說是誇父捕魚為業——”
系統冷笑:【那這條魚也太大了。居然還要誇父親自去抓。】
她的手快揪出殘影。
五條悟堅決捍衛自己褲子的手也要飛出殘影。
“你嘴巴裡秃噜出來的這一大串話這些事情到底和老子的褲子有什麼關系啊!!”
“等等您别着急我是說想小月下真的是個好孩子,看到受傷的朋友一時間心情激動,正說明她富有同情心啊!”
林下愛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後腦袋終于緩過神來,開始正兒八經地抱住對方的大腿,揪住褲子死命往下扯,五條老師也堅決拽着自己的褲子死命往上提,兩方迅速形成勢均力敵的拉鋸。
她閉着眼睛咬着牙,高呼,像一位為自己受傷孩子讨回公道的英雌母親,“她其實隻是一個生病了的孩子呀嘤嘤嘤嘤!求您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宰相肚子裡能撐船,我一看你長相就知道您有天人之姿!想必一定能體會作為一個經濟人照顧孩子的心情吧!”
“不要抓小月下!”
系統停止冷笑。
系統沉默了一會,沉默了又一會,最終還是掀鍋而起:【你不要再投擲語言壓縮包了!你看這超鍊接别人接受的了嗎!】
【你知道你這些成語翻譯成種花家白話,又翻譯成櫻花紋是多少個字嗎!又要查閱多少資料翻譯成本土話才能讓别人明白其中的典故嗎!】
系統發出悲鳴:【不,你不知道,你隻是在說成語諺語俗語罷了!】
系統說的确實是實話。林下愛從嘴巴巴拉巴拉透露出這些話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五條還是在雙眼迷茫的側耳傾聽。他很努力的理解了一下這些超鍊接,随後放棄理解:
“所以老子才說到底和老子的褲子有什麼關系啊!”
二十七歲的五條氣得喵喵大叫,喵喵喵:“而且、老子也沒說要抓啊!?我隻是想開結界而已啊!帳!!”
“……诶?”
一直覺得那個手勢有些不對但說不出來的系統恍然大悟:
【哦他是開結界防止别人看見。】
系統想了想,補了一句:【不過現在開估計也沒啥大用。黑手黨和異能特務科馬上就要來了,還有記者正在嘗試翻山越嶺。窗電話都快要把他手機打爆了……】
林下愛沒忍住抿了一下嘴。
【原來口袋裡震動的是手機嗎。】
系統沉默中夾雜着點驚恐:【……不然還能是什麼!】
林下愛沒有回話。少女低着頭,有些落寞地收回手,吓得五條老師趕緊一個瞬移閃開了。但是她還是沒有開口,表情歎息中又夾雜着迷茫。
【居然、既然隻是想開結界……?】
場面一時間很下飯。老虎和[五條]都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角落裡一聲壓抑着、但逐漸猖狂、最後有些放飛的笑聲打破了甯靜。
“哈哈哈哈哈哈哈——嗚哇……哈哈哈!”
原來是還在陰暗兜着手圍觀的太宰。他不知什麼時候挪到了院長旁邊,一邊蹲着,那怎麼甩也沒甩下來的大衣在滿地的爛蘋果果肉裡整潔的像是剛剛燙好的,一邊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連帶着整個頭連着頭發也一起抖動。
大概是察覺到别人的視線,太宰他……
笑得更大聲了。
倒地不起的院長擡頭凝視着面前的少年,又默默掃了一眼身邊一圈的人,終于問出了自己最關心、最想知道、好奇到如今、在死之前都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你們是誰啊。”
無人回答。
而老虎、腐爛的魔女如夢初醒,口中爆發不似人的尖叫,眼睛驟然落在院長身上。
必須殺掉必須殺掉必須殺掉。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在魔女無人聽懂的語言中,蘋果樹的樹葉舒展,更多爛蘋果從那傷口中的果樹裡掉落。有些砸在地上腐爛出大洞,有些飛奔着湧向周圍的人——
林下愛驚慌失措,左扭右爬躲避,突然想起來自己其實可以不用躲。五條悟含笑不語,所有蘋果停留在他面前,像是撞上空氣牆,拼盡全力無法觸碰。太宰依然不動,長手的蘋果落在他身上,還沒來得及大展拳腳就迅速消失,像從未出現。
在如今調試好的通用規則裡,人間失格仍然有效。
他雙手插兜,紳士地讓出戰場。抹去眼角笑出了眼淚,太宰治又和陰影融為一體。
林下愛來不及給這個一直在裝的家夥一腳,飛速松開手,撲過去把腦袋裡組織好的話終于說出來了:“不要啊小月下!你還記得那年大雨河畔,我與你,我們兩個人,說好了你會當一輩子的魔法少女,而我在實習期間會當你永遠的經紀人嗎!你還記得我是你的經紀人姐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