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少年躺在厚稭稈上,身上蓋着一床舊毛皮及套着稭稈的麻布被子。這是婼支族族長家的一間獨立小屋,暫時做了他們的客舍。四人躺在床上,一時都沒有說話。連續不斷趕了兩天路,腳早就沉重幾乎擡不起來。沒到婼支前每個人心裡想着都是到達之後如何一頓飽餐然後大睡一覺,現在他們飽餐了一頓,卻沒有一點睡意。
“叔怎麼不來睡覺?他到哪裡去了?”一人問道。這句話原本很正常,可他一開口,身體那股無法抑制的興奮就從聲音裡漏了出來。仿佛岩石下終于鑿開一個小口,地下水噴射而出,在陽光閃閃發光又飛快的蒸發殆盡。
沒人說話。那同伴又問季知不知道曆叔去了哪裡?季沒有說話,倒是序道:“左不過是去會哪個婼支女子了。”
話音剛落,嗤嗤的笑聲頓起。這兩天在曆叔的熏陶下,他們迅速成長了。
“難怪曆叔一路上都在說婼支族女子如何好,确實是比我們族裡那些好看些咧。”另一個試圖以公允的口氣來評價。
“你覺得哪裡好?我怎麼覺得也就一般,不過就比我們族裡的女子細長些。”序道。
“一般?是誰望着那個給你端飯的女子,把人家女子都看羞了,再沒敢上來過。”
序沒有了聲音,過不一時,他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笑惹得旁邊兩人也心癢,翻身壓到他身上不停打鬧。
季睡在最裡面,同伴們的打鬧就在身旁,他沒有一點參與的意思。等稍微安靜點,他才道:“晚上這麼黑,火光一照,就是醜八怪也開花。”
他這話說得未免刻薄。另三人内心不太贊同,但是又不好意思顯得自己太過歡喜,便有些讪讪的。季還不明白,少年時第一次看到眼裡的人,就算相貌再普通,心裡也隻會覺得她有幾分獨特之處,絕不會認為她是醜八怪。
第二天,季早早就醒了。昨天夜裡曆叔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此時正在打呼。另三人昨天夜裡鬧得很晚才睡,此時也還未醒。季躺了一會兒,終究躺不住,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走出門,寒冷的空氣讓人精神一凜。太陽出來了,黃紅色一塊挂在東邊的山頭上。昨晚上可能下了點小雨,整個村子裡籠罩在薄霧中。一個寒冷的山中的深秋早晨。
村子裡很安靜,大部份人還在睡覺。一年忙碌,直到這時才能輕松下來,是以人都有些慵懶。季站在婼支族長家前看了看,随後邁步在村子裡閑逛起來。婼支村落在一個山頭之上,這山頭與其背後的大山相連,走不多時便能将整個村落轉一圈。他一直走到村子最外面,縱目望去,隻見群峰在濃霧裡隐隐約約露着頭,偶爾風吹過,霧氣如水般流動,恍若仙境。
因着霧氣,村子裡所有房屋屋頂的茅草都浸潤濕透。季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他們尼能族雖然也靠山,但是他們那裡三面受風,就算有霧氣也是被風吹着往上跑,幾乎從未有過這種霧氣彌漫的景色。
他感歎于這從未見過的景色,心裡對這次的遠行抵觸之情稍稍消減。站了一會兒,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婼支族的房屋順着山勢呈扇形分布,從高往低,漸漸稀疏。這幾年婼支和尼能一樣,全族轉事耕種,他們在山下的谷地裡開墾田地。有人不願日日上山下山的攀爬,便選擇在半山及以下地方修建房屋,不過這種屬于少數。畢竟,全族聚在一起的安全感,有時遠勝過上下山路的辛勞。
由于婼支住在山上,故而他們不像尼能族還有半地穴的房屋。婼支的房屋全建在地上,以泥做牆,以茅草做頂。一般人屋内最多加一層間隔,煮飯,睡卧皆在屋内。随着這幾年開始耕種,收獲的糧食需要地方存放,大多數人家在自家屋後又建個小房,以做庫房使用。
季繞着村子慢慢走慢慢看。
忽然,聽得一聲叱問:“你圍着我家轉來轉去做什麼?”
季不防這一聲,循聲看去,隻見一家門口站着一個眉毛彎彎的小姑娘,正怒目瞪着他。季左右看了看,知道是說他,不免覺得不好意思,他支吾了兩聲,匆匆的走了。也無心再溜達,徑直回到了族長家。
婼支族長家外面平地上,他三個夥伴正圍着一個女子說笑。這女子便是族長的小女兒,芸。婼支族長生了兩兒兩女,除了這個最小的女兒,另三子都已成婚。芸的相貌可稱得上嬌俏,雖然年歲尚小,但說話間眼波及笑靥的流轉已很有幾分令人心動。此時三個少年同她一起說話,眼睛卻總不知不覺地往她臉上看去。
見季從霧氣中走來,序問他一早去了哪裡。季還沒答話,和他們說話的芸轉過頭,好奇看過來。季個子本高些,人又清瘦,更顯得颀長,此時在晨霧中走了一圈,衣服,頭發,甚至眉眼都被霧氣打濕,很有幾分清潤之感。
“他是誰?”芸故意問道。
“季。和我們一起來的,我們族長的大兒子。”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