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步子去生火,然後坐在一旁看季不斷攪着罐裡的水湯。罐裡的米幾乎可數得清,季還期望能把這點數得清的米做成兩碗粥來。
季一邊攪,一邊道:“我剛剛是說真的,我确實聽婼支族說過,他們後山裡就有這麼一個大湖。吃過了飯,我們就爬到山上去望一望。你覺得怎麼樣?”
她覺得怎麼樣?她不覺得怎麼樣。反正也是走不出去,往哪走不是走?
季滿懷寬容地笑了笑。他們兩個日日相對,彼此都看習慣了現在的樣子。可若此刻他父親母親在場,看到他這個又黑又瘦又疲憊的笑,隻怕要心痛得落下淚來。
他把筷子交給羽昆,自己去找尋野菜。米要省着吃,野菜可不用省。說來他們兩個應該慶幸如今是夏季,若是秋冬季節,他們早餓死了。
吃過飯,羽昆的精神好了一些。雖然仍是一碗寡淡無味的野菜湯,但至少肚裡有點東西。見羽昆吃完,季接過碗筷,然後從罐子裡将剩下的粥全部倒了出來。他倒得很仔細,務必使罐子裡不留一點粥。其實這粥清得很,倒立之下,哪裡又留得下什麼?
他們隻有羽昆的那一副碗筷,所以慣常是羽昆先吃,吃完之後再把碗筷給季。在很早之前,季接過羽昆吃過的碗時就不洗碗了,反正粥也清得很,省得費那趟事。
吃過飯,離太陽下山還有一陣。兩人便繞着湖畔走了一圈,兩個人都很沉默,一種不能說話,一說話就要洩氣的沉默。湖邊的路并不好走,草極深不說,還泥濘多坑洞,不知哪一腳走錯就塌了進去。走了一陣,看着天要黑了,兩人便找了個地方歇下,如此過了一夜。
第二日,他們找了一處矮丘,開始從矮丘往上爬。反正他們爬過了大大小小的山,爬哪座山不是爬?這山遠看不過如此,真正爬起來也絕非易事。山上樹木茂密,空氣潮濕,腐質深厚,兩人滿頭滿身大汗,又害怕林中有野獸毒蟲,一刻不敢停歇。不知爬了多久,忽然空氣一輕,眼前大亮,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山頂。
從山頂四處眺望,隻見群山莽莽,卻不是季熟悉的婼支族附近的地形。
獵獵的風吹幹了頭上身上的汗,多少也吹走了羽昆持續多時的沮喪。季看了她一眼,很有些抱歉的意思。羽昆此時反倒又給自己和他鼓起了勁:“走吧,你不是要将所有繞湖的山全部爬完嗎?”
季笑起來。二人歇了一陣,開始下山。然而,此時的他們氣鼓得快,洩得也快。到了第二日下午,羽昆那股勁已經消弭得差不多,道:“爬完最後這一個,再不爬了。我甯願繼續向北走。”
季默默點了點頭。
山頂上南風烈烈。季和羽昆二人從深林中鑽出來時,猛烈的風迎面吹來。兩人站在風中,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兩人對望一眼,發現彼此眼中都有淚水。他們的面前,是一片山谷,那山谷與這一路上她們走過的無數山谷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是山谷内有一片明顯經人為整治後的田地。那田地一片綠蔥蔥。那是人種植的禾苗!
跋涉了這麼多日,他們終于再次見到了人類的痕迹!
風,烈烈的南風,吹幹了他們的汗意,淚意和疲憊。兩人沒有過多感歎,當即下山,到了日頭快要偏西時,兩人走到了山腳。站在山腳下,兩人忍不住擡頭回望:這一路走過的崇山峻嶺全部隐在這座山丘的後面,不見一點痕迹;而這山上綠樹雜草叢生,南風陣陣,風動草移,一會兒不仔細看,幾乎就看不出他們下來的路。風一陣一陣的吹過,他們這一個月所經曆的種種,皆消散在這南風裡。
“我們走出來了。”羽昆說。
“嗯。”
是的,他們終于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