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何能回去？他搖頭沉毅道：“姨，我做不到。我這身血肉，由父母嘔心瀝血而來，如今他們遭難，我卻不管不顧，隻顧自己過日子。真若如此，我便不配為人，不配立于這世間。姨，我請你告訴我，我父母族人到底去了哪裡？刀山火海我不怕，我隻怕自己連父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說到此，季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他滿眼通紅，起身面向甯和申，再而拜之。申連忙起身扶住他，嘴裡連道不必如此，季卻不肯起身，申喟然長歎，跌坐回去，連番以手拍地，卻還是不說話。

火盆裡炭火明明滅滅，所照亮的空間越來越小，人的影子卻越照越大。

終于，甯向申道：“别拍了，把地拍穿了也沒用。”

季擡頭看着她，火盆裡隻剩下最後一點紅光，甯伸手扔進去兩塊柴，木柴将那點僅存的火光完全蓋住，屋裡頓時全部暗了下來。

“你族人，是被我姜寨王城派人全部擄走的。一月底到達陽地，我在其中看見了你曆叔。”黑暗中，甯開口道。

季緩緩坐了回去，沉聲問道：“那麼我族人後來又去了哪裡？”

“他們在陽地停留數日，後來由黑甲軍沿大河向西押送，據說要過大河對岸。”

空氣裡，一股細細煙火味逐漸蔓延。

過了大河？！饒季這一路萬般猜測，都沒有想到居然是如此一個答案。

“為何？”他問道，“為何要押我族人去大河北岸？”

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卻隻是搖了搖頭。季看在眼裡，不由心焦，勉強忍住，追問道：“那您可知，我族人他們是否安全？”

“安全。”甯不假思索道。

黑暗中，季直視着她，問道：“您确定嗎？”甯的鼻息忽然重了些，道：“我雖不知王城為何擄走你族人，但确定并不為肆意殺害，而是另有用途。所以，你族人并無性命之憂。”

季默默坐着。然而到底還是沒忍住，尖銳道： “姜寨，赫赫大族。自我族與貴族相交以來，一直心存仰慕，衷心向往學習。卻不想貴族竟無故擄我全族。另有用途？如此說來，貴族眼中我們尼能人竟與豬狗無異嗎？！”

甯和申無話可說。此事雖不是他們親手所做，然他們身為姜人，如今面對被迫害之族的聲讨，到底感覺到幾分尴尬。空氣裡，那股煙火味越來越濃。甯幽幽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季一聲冷笑：“天地既不仁，黎民萬生又何必敬奉？！”

甯看着他，暗色中，她的雙眼折射着火光，顯出一種奇異之光來。她反問道：“黎民萬生敬奉天地，難道是因為天地之仁嗎？”不待季回答，她自搖搖頭，道：“是因為不得不敬奉。”

火盆裡，一點小小火花在忽然在木柴上燃起，曲折搖擺，卻逐漸越來越大。

季默然良久，忽然笑了笑，然後直身拱手道：“季受教。”

室内越來越亮，話卻說到了盡頭。甯問：“如今你如何打算？”季道既然知道了族人的去向，自要去尋找，他打算過大河。甯不再多勸，隻道：“此時已過夜半，再過一時天便亮了，你便在這裡休息，等天亮再走。”季搖頭，表示就要離開。

“怎麼就走？”一直沒說話的申道。“難道你擔心我們這裡不安全嗎？還是生氣我和你甯姨？”

季搖頭道不是，無論姜寨如何虎狼，甯夫妻二人卻是真真正正誠懇待他的。他道：“我族之難，雖是貴族所加受，卻與您二位無關，我絕無生氣二位之意。隻是自知曉此事之後，我日日心急如焚，片刻不得安甯。今日既已知族人去向，實不願再有片刻耽擱。”

申還要再挽留，甯向申叔道：“不用再勸了，我去準備準備，你和他說說過大河的路。”說着她便出去了。過了一時，甯回來，手裡提了一個包裹，道：“裡面有個小鹽罐，包了兩塊熟肉。天氣太熱，肉不要久留，盡早吃了。還有些藥草，路上有個頭痛腦熱就煮水喝了。”

她又拿出一小袋子白石：“到了大河邊你向西往上走，我聽說那上面是有專人撐船過河的。這些你拿着，做過河的資費。如今夏季，雨水多，那大河淤平處隻怕水也大，可不要冒然涉水。”

季将這些都收好。這番恩情此刻他不能報以萬一，隻是拱手一揖到底：“叔，姨，你們保重，我這便走了。”甯，申二人沒有說話，隻是将他送到後門。季走出後門，行了兩步，回頭去看，沒有火光，看不清申甯二人的臉，但季還是再次拱手做揖，然後轉身離開。身後，傳來門合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