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頭西落,類才回來。他先去廚房大口灌了幾碗水,然後癱坐下來。
此時正是禾苗抽穗灌漿之時,此地原本是野草生長之地,如今叫尼能人開辟做了農田種了谷物。野草卻不甘心就此失去一直以來的生長之地,見天的瘋漲,稍微一兩日不管,便蔓延一片。
由于開墾下種晚了,且全族的生計都押在這片土地上,人隻能極小心的侍弄。隻要下地,腰幾乎就沒有直起來的時間。
季看着弟弟如此疲憊,道:“明日換我去。”
類嘶着嗓子道:“你剛回來,多休息幾天再說。”
“休息這一日就足夠了。你明日在家休息,隻是要記得幫忙把父親擦洗,翻身。”
類沒有再堅持。季看着他,類瘦削不已,手背上血管支棱。 “這大半年來,我不在家,辛苦你了。”季道。
類看着他愧疚模樣,無聲笑了笑,道:“哥,這是我該做的,不用你說這些話。”
低低地斜陽照了進來,照在類的身上,将他全身骨骼高高低低地描繪了出來。
如果沒有這番變故,若還在伏牛山下,今年春天類就該和一個女子成婚,開始生兒育女。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亂了,他被迫成為了支撐這個家的那根柱梁。他是家中年齡最小的男人,卻承擔了最大的責任。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季家中開始吃早飯。吃過早飯,季和類便帶着母親做的餅子和水罐一同下地。季雖說今天由他下地,類卻堅持要一起去。“地裡草太多了。”他解釋道。
這一片原地荒地,是野草自由生長的樂園。如今驟然被人類驅逐,不肯就此罷手,尋絲覓縫地想要将地方再搶回來。
他們走出家門。通往村口的一路上,人越來越多,沒有人說話。早晨,該是一天中最有精力的時刻,但尼能人沒有氣力去互相打個招呼。他們吃了早飯,卻隻是一碗稀薄的米湯,他們帶着餅子,這是他們中午的口糧,隻有下地的人才能吃的口糧。
留在家中的婦女,兒童,老人,他們一日三餐都将是那稀薄的米湯。人太餓了,又沒有油水。因為沒有油水,又更加饑餓無力。腳步摩擦着地面,發出沙沙聲,他們擡不起腳。
季看着族人逐漸分散到大片農田之中。一層陰雲布在半空中,季擡頭望向遠方,發覺遠處更加陰雲密布,今日隻怕要下雨,他心裡這麼想。可過了一時,天空突然亮起來,太陽出來了。“
“不下雨就好。”類道。下了雨,已經除過草的地又要重頭再來。
天幕之下,農田之中,農人彎腰除草,如同跪地祈禱。天地是大而慷慨的,它可以提供一切,卻要求人以時間,體力,汗水來交換,而人除了照做,别無他法。
在農田做活時不能擡頭,母親以前曾這麼教導他們。如今,季和類兄弟倆已經照此做得很熟了。一整個上午,兩人沒有喝過一口水,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日上中天,才拖着腳步走到田壟邊,準備吃飯休息。
二人坐在田壟上,沒有說話,他們累得不想說話,将帶來的餅子分吃了,季才有了點氣力站起來活動身體。他四處張望,族人們此時都在休息吃飯,風吹過,禾苗枝葉亂動,在陽光下折射出琳琅的光。
南北兩面的遠方,高山如線,在天地間各劃出重重一道痕迹。這是一片及其平坦廣闊之地,幾乎可類比大桐山以南那片羌族所居住的平原。他看着遠方出神,忽然,弟弟扯了扯他的衣服。
季低頭,順着類的目光看去,赫然看見在農田之外的荒野裡,竟然站立了兩個身穿黑衣之人。
竟是姜寨黑甲!
在灰藍色天空下,在黃綠色的原野之上,在如水一般流動的風中,兩個黑甲赫然出現,如同窺視的野狐。
雖間隔很遠且面目模糊,可如此突兀,如此叫人不舒服!
類扯着大哥的衣服,讓他坐下來。
“怎麼會有黑甲在這裡?”季慢慢坐下來,低聲問道。
“附近有個姜寨營地。”類同樣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