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抱着髒衣服和床席去洗刷。季陪了父親好一時,才起身往廚房去。後院的地并不平整,還堆着未清完的泥土。尚拿着一根樹枝在泥堆下掘土。象蹲在一邊笑嘻嘻的看着,忽然将尚挖出的土又全部推了回去,惹來尚一陣跺腳大叫。
季站在他們身後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進了廚房。廚房狹小,火塘裡的火還有餘溫。火塘旁的土台上,上下倒扣着兩隻陶碗,一個碗裡是黍米粥,一個碗裡是兩隻餅。
季就着土台站着吃飯。他心裡壓着許多事情,嘴裡嚼着,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裡。忽然眼角掃到兩個身影,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尚也進了廚房,正站在旁邊仰頭看着他吃飯。象跟在她身後,也學她的樣子仰頭看着季。
看着弟弟妹妹的樣子,季不由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餅掰下一角,遞到尚的嘴邊,尚張嘴吃了。
季又掰下一角,遞到象的嘴邊。象蓦地閉上了嘴,他沒有如昨天晚上那樣明顯抗拒,卻仍猶豫不肯吃。
尚從季的手中搶過去塞到自己嘴裡,邊嚼邊道:“大哥,你不用給他吃。除了阿姆喂,誰喂他都不吃。”
象被搶了食物,一雙眼睛盯着尚蠕動的嘴角,面上竟是一種生氣的神情。他自己不吃,卻也不能見人從他嘴邊把吃食搶走。
眼見象的神情越來越不對,季又掰了一塊遞給象,象還是沒有張口吃,卻飛快地從季手裡拿下握在了自己手裡。尚又找季要了一塊,然後一跑一跳的出去了,象跟在身後也跑了出去。
吃過飯,将碗洗刷幹淨,季站在院子裡,想去找巫問一問父親的情況。他問妹妹知不知道巫的住處,尚說當然知道,說着便主動牽季的手往外走。
象跟在他們身邊,想學尚牽季的手,卻又猶猶豫豫始終沒牽起來。季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象掙了掙,沒掙脫,就這樣邊别别扭扭的一直走到了巫的家中。
巫比之前看着更蒼老了些,也更瘦了些,臉上,手上又增添了許多皺紋和斑點。季向他行過禮,問候他身體可還好。
季四人回來的消息已傳遍了全族。巫面上帶笑,口裡連番道:“還好,還好,還能再活兩年。”
說着他要去端水,季正說不用,尚已道:“我去我去。”說着飛跑到廚房端了水罐和水碗來,然後又跑出屋子玩去了。
“聽說你們是昨日到的?”巫問。
季點頭。
“運這次随你們一起過來了,他父親呢?”巫又問。
季便将他們如何在婼支看到迫叔和運,迫叔又如何堅持要回到村中去守村莊和祖宗墳茔的事情說了。
巫聽後,對迫叔的舉動很是贊賞:“隻要有一人在,那片土地便始終是我們的土地,祖宗墳茔就有人守護。隻是你該讓運和他父親一起留下,讓運再娶個婼支女子,人便也能繁衍起來。”
“迫叔不肯。說族裡有難時候,他們逃脫了。如今既然遇着我們,不管路上如何艱難險阻,他自己留下守祖宗,運就該一起過來,不能再躲開。”季解釋道。
巫一聲歎息,道:“迫這人性格固執,你們勸不了他也正常。隻是他一人就算守又能守多長時間呢?”說罷又是一聲歎息,“這是就小道,忘了大道啊。”
季默然無語。他原本想着讓迫叔每年春秋兩季代表族人去祭掃祖宗就夠了。村裡人都走空了,靠一人二人去維護不過是白費力氣,隻是見迫叔心裡愧疚,他沒有堅持而已。
“你來,是問你父親的情形吧?”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到了巫這個年齡,這種道理已經很明白了,因此轉而問道。
這正是季過來的目的。巫便将父親患病情況詳細說了。季認真聽完,遲疑一時,還是問道:“我父親,他會好起來嗎?”
他極力使自己看起來沉穩,可巫仍從其中看出了季的緊張。
巫看着他,一雙蒼老的眼睛裡滿是清亮的光。季雖然神色緊張,但他這一番回來與先前相比已有了明顯不同,不止人變得精壯有力,神情裡也有了堅毅之色。他想了想,決定如實以告:“若依我看,你父親隻怕兇險。”
季的心突地往下一墜,手接着便是一抖。巫卻接着道:“但前幾日我又蔔了一卦,這一卦象顯示,吉。上天既然如此說,你父親當是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