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迹城,環形圍場内。
這裡一片肅靜,隻有蕭風扯動祭台上拴緊的鐵鍊,發出當當響聲。
一切還和幾日前一樣,隻是宸夙看起來又憔悴了太多,本就清瘦的身體,此刻已單薄得天見猶憐——
分明更像是一具被捆在這裡的屍骨,死死沉着頭,身子在風裡晃動。
“都清幹淨了。”身後傳來葉枭腳步聲,他拍拍手抖掉灰,站到了江冉冉旁邊,“沒想到啊,這麼重要的混沌石,竟然就留幾個小喽啰看守。”
江冉冉沒理葉枭,隻是站在祭壇邊緣,望着祭壇中央那個一動不動的他。
“你還打算看他多久?”葉枭不耐煩了,“可别讓我失望啊小花妖。”
“閉嘴。”
她打斷葉枭的話,喉根咽了咽,終于堪堪擡起此刻如同被灌了鉛般沉重的腿,往前邁出不起眼的一步。
又一步,再一步……
直到走進他身軀投下的影子裡。
她直直站着,垂下目光。
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前下方,這個滿身鮮血,跪在地上的階下囚,瘦削得猶如風中殘燭,胸口輕微起伏,像是連維持生命的最後力氣都要被耗盡了。
這是她的宸夙。
恍然間有那麼一瞬。
她好想撲進他懷裡,再被他擁抱一次,一次就好——忽然,荒涼的風從她和她之間卷過,吹碎了她的幻夢。
可是啊,再也不可能了。
“死神不會死,”她問葉枭,“你就這麼确定,我能殺得了他?”
葉枭哼哼笑了笑,“不會死,但又不是不會痛,你不一定能殺得了他,但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讓他疼,讓他難受,讓他備受煎熬讓他生不如死,讓他從此就是個廢人!”
“夠了!”
她深吸口氣緩了緩,淡淡道,“他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價值,早就被我棄了。你大可不必這麼激我,沒用。”
說完她眼神一定,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右手手心凝聚起一團黑紫色妖氣。
“下手狠點兒,”葉枭漫不經心地揚起嘴角提醒,“别跟撓癢癢似的。”
“再多說一句我先殺你。”
“盡管來呀!”
閃着黑芒的妖氣越聚越濃。
很快,她手裡凝縮出三根食指長短的的黑色釘子,釘子上附着缭繞着妖神之力,并排浮于她手掌上。
“這什麼鬼東西?”葉枭皺眉,“你可别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蒙我。”
“噬魂釘。”江冉冉說着,冷冽的眼神瞥向旁邊葉枭,“釘子一旦打入心髒,心跳不停,劇痛不止。既然你這麼懷疑,不如先替他試試,如何?”
葉枭合上嘴笑而不語,伸手示向宸夙,給江冉冉做了個“請”的動作:
“動手吧小花妖。”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蹲下來。
此刻。
她和他之間隻剩不到一尺距離,甚至還能聽到一點他輕弱斷續的呼吸。然而似乎有股無形的力扼着她的頭,她費了很大力氣才硬将視線拉向他。
風忽然靜止,時間被無限拉長,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她和他。
她看着他的臉。
腦海中浮過無數畫面——
他攬過她的肩帶她走過喧嚣街道;他坐在沙發上一手舉着書,一手抱着睡着的她;她不舒服的時候他守在床前寸步不離;廚房裡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炒她最愛吃的菜……
目光漸漸變得迷離。
神思恍惚中,她緩慢将另一隻手伸向前,竟然試着去觸碰他的手。
他手冷得像剛從冰窟裡出來。手指無力地自然微屈着。她卻倔強地用自己五指指尖頂開他的指縫。
和他的手十字相扣握在一起。
仿佛隻要這麼握着不松開,他就還好好的,她和他就還和從前一樣似的。
忽然!
她瞳孔倏凝。
像被什麼刺激了下。
她感覺她握住的這隻手,此刻似乎也正在用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弱力氣,一點點握緊她。
“宸夙,你……?”
久違而熟悉的感覺讓江冉冉一怔,她不敢相信,以為是她的錯覺。
可直到下秒,她視線落在他的手背上,看見了那幾道正在慢慢凸起變得明顯的筋骨——他真的在用力。
可明明很輕很輕,秋毫之末的動靜,他卻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
等等,不對!
江冉冉突然一個激靈——宸夙他現在還有意識,他能感覺到她在這!
這決不行,她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對他還有半點沒斷幹淨的感情。
下秒,她不知怎的一咬牙,竟将第一根釘就這麼生生打進了他的心髒!
“呲——”
釘子穿皮入肉,直刺進他心窩。
江冉冉兩眼蓦地閉緊。
她說不清自己這是怎麼了。
明明什麼都還沒準備好,明明還有話要說有事要想,可剛剛那一瞬她就像失了控,沖動得再也顧不得任何。
或許。
她是怕他握住她的那隻手,會讓她好不容易狠硬下來的心頃刻又坍塌。
“呃啊……”
壓抑又隐忍的痛苦呻吟傳進她的耳朵,将她的心尖狠狠鉗下一塊。
她咬緊牙。
強迫自己硬睜開眼,見宸夙身體猛地繃緊,脖子因極度的痛苦向後仰起,筋脈凸起如虬結的樹根,在被摻着血水的汗浸得潮熱的皮膚下格外猙獰。
他牙齒也死死咬住。
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麼,下颌線因過度用力顯得格外鋒利。
肌肉受了刺激。
那隻手瞬時握得更緊了。
“宸夙,你松手!”
她本想立刻将手抽回,卻發現他握住她的力竟忽然緊到她掙不開了。
本以為他是太疼才倏然把手攥緊,可在她終于用力把五指抽離他的指縫後,他卻突然又将她的手一把握回,攥在手心裡。一時間她不知所措,隻得倉皇又憤然地沖他喊道。
用力伸向前的手瞬間牽動他被魔釘釘在石柱上的手腕,凝固的洞穿傷口重新裂開,鮮血從結痂裡冒出。
一道道沿着他手腕滑下。
“松手啊!”
第二根釘子跟着打了進去——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慌什麼,又在怕什麼。
“宸夙你看清楚,我是來殺你的,我現在在殺你,我在要你的命!”
他身子猛一顫。
胸口突然劇烈起伏,鮮血随之從嘴裡噴湧出來潑濺在地上,剩下一汪沒吐盡的含在口中,沿着他蒼白幹裂的下唇溢出,汨汨流下,漫開,鮮紅刺目。
可那隻手就像焊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