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迹城火光滔天。
半個時辰前,這裡還是一片安靜的荒城,無聲無息隐藏在黑夜裡。
而此刻,卻是刀飛劍揚,厮殺混亂,血影四濺,遍地殘屍……
呼号的狂風、兵器的碰撞、人的叫喊、妖獸聲震天外的嘶吼……
“轟!”
天空煞地一亮。
須臾間,風沙肆虐,電閃雷鳴。看來今夜,整個妖域都要變天了。
“守衛者,這不合适吧?”
遺迹城西北角。
還是那座高塔塔頂上,江冉冉正坐定在一道陣法中心,身體似乎被陣法中某種無形的力量鉗制着,動彈不得。
“昨日,你我不是商量好,根本就不給傅玥留開啟獻魂陣的機會麼?”
“哈哈哈哈哈哈!”
後方倏而飄來一串妖魅幽幽的譏笑,裹着悠哉遊哉的腳步聲,一個妩媚的身影繞過陣法,站定到江冉冉正前。
黑色指甲的手擡起。
摘下金色面具。
“江冉冉。”
傅玥一字一頓,彎起眉眼,幽白的臉上浮起讓人發麻的笑意。
聽到自己的聲音喚自己的名字,江冉冉心跳還是禁不住快了一下——
她終于見到她了。這個忘川河岸曾與她同根而生、本為一體的人。
尤其視線撞上那刻,她甚至說不清她是在看别人,還是在看另一個自己。
刹那。
空氣凝止,世界安靜。
這一眼對視,仿佛過去幾萬年一去不複返的時間,在此刻完成閉環。
她和她,都要回到原點。
原來這便是命運。曾經少不更事,總聽人言說命運為何物,衆說紛纭,終究沒個解。而此時此刻——
盯着傅玥眼裡黑淵般深不見底的瞳孔,江冉冉自知這便是命運的形狀。
是誰都走不出去的圈狀循環,是誰都無可逃脫的無底黑洞。
“别來無恙啊,我親愛的姐妹。”
“姐妹?”
江冉冉冷笑了聲,“這世上本就不該有你,妖王也從來沒有什麼姐妹。”
“不該有的人是你!”
卻見這張白得詭異的臉上,笑容蓦地消失。許是這話正刺中了傅玥痛處,她表情兇煞到五官扭曲,活像個不得安息、前來報複的怨死鬼。
“我也是魇教主本體,憑什麼你比我多一縷妖魂,魇教主就得是你!”
“就憑命運選中的是我。”
江冉冉擡頭望着傅玥,語氣卻頗有種居高臨下的疏冷,“魇教主曾命天道,誕下不可一世的神明助她複生。而那位神明遇見的是我,不是你;被賜予人身的也是我,不是你。”
“那是你太弱!”傅玥強硬道,“我可不一樣,我不需要任何人助我。”
江冉冉不屑地笑了下,“傅玥,既然你自诩魇教主,那你就應該清楚,魇教主号令天道誕神助她,可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變數,而是命中注定。”
“閉嘴!”
江冉冉這些話字字都往傅玥最避諱的地方捅,傅玥大概是心裡慌張動搖了,劍拔弩張吼了聲讓她住口。
随即忽然噙起一抹冷笑:
“江冉冉,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的處境,你都已經敗給我了,還談什麼注定,真是可笑。”
“我還好好的,怎就敗給你了?”
傅玥哼了聲,“江冉冉,你睜大眼睛看看,現在誰還幫得了你?”
江冉冉瞥了眼旁邊的守衛者。
守衛者坐定在陣法旁,已經許久一動未動,似乎根本沒理會她和傅玥說了些什麼。卻見他渾身黑色妖氣盤繞,火一樣向上洶湧蒸騰着,看起來似乎是在醞釀着什麼術法。
“你看他?”傅玥嘲笑道,“江冉冉,我讓守衛者接近你,你該不會真以為他在幫你吧?”
江冉冉沒回話。
隻試着用妖力掙開陣法。
可試了幾次,獻魂陣仍未被撬動分毫——看來傅玥傾注于陣法上的力量着實不少,她暫且隻能自保。
但若想破陣而出與傅玥一較高下,還需得有個力能助她一把。
“将軍,這妖兵怎都殺不死啊!”
“這怎麼辦啊将軍?”
高塔下方。
刀光劍影在黑夜與火光裡亂作一團,妖軍節節進擊,已勢要将高塔圍住,冥兵們隻能步步内退,縮小防禦圈。
在江冉冉成功前,他們必須守住高塔。隻是誰都不曾料到,這三千精銳妖軍竟被傅玥灌注了混沌石魔息。
已然變成了不傷不死、隻知殺戮、沒了神志沒了意識的傀儡。
倒下,複活。
又倒下,再複活……
“锵!”
葉枭橫提長戟攔下妖兵沖他狂砍下來的刀刃,胳膊在壓迫下微顫着硬撐。
“兄弟們,再堅持堅持,等打赢了這場,咱們回冥界喝酒吃肉!”
“我可能沒命回去了将軍……”
“我也堅持不住了……”
“江冉冉!”
眼見狀況卻來越慘烈,自己的部下一個接一個倒下,剩下那些已經戰成了血人的冥兵們還在苦苦強撐着鏖戰,葉枭急得使盡渾身解數、仰頭朝望不見的高塔塔頂嘶啞着大喊:
“還得多久啊?老子手下的兵快撐不住了,你到底行不行啊江冉冉!”
“别磨叽,快點兒殺了傅玥!”
喊聲蒼涼凄厲。
在黑夜和戰火裡回蕩。
等傳進江冉冉耳朵裡時。
聲音已被距離和空氣消磨得隻剩微沫毫芒般細小,隐隐約約,沒入如海的厮殺嘈雜聲裡,再難分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