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手拂去睫毛上的冰碴,動作間露出袖口露出半片母親的羅帕,殘缺的梅花與玉佩血珀相映,
“劉将軍,走吧,出去看看。”
她忽然站起身,指尖從地圖上移開時帶起一片細沙,在燭火下宛如金粉簌簌飄落。
子夜的月光潑灑在轅門上,将兩尊石獅子的影子拉得狹長,巡夜士兵的甲胄在暗影裡忽明忽暗,像流動的水銀,又似未凝的血痂。
劉勇的腳步頓了頓,手懸在帳簾上,掌心的老繭蹭過粗麻布料。
他望着姜清芷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七皇子出征前的背影——同樣的挺拔,同樣的決絕。
雪粒打在帳簾上沙沙作響,兩人踏出帳外時,寒風卷着細雪灌進領口。
姜清芷的靴底碾碎一塊凍硬的馬糞,脆響驚飛了牆根下覓食的烏鴉——它們啄食的,不過是些摻着棉絮的馬料殘渣。
不遠處的暗影裡,幾個士兵蜷縮成一團,膝蓋間露出半塊餅的輪廓,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
“你們在吃什麼?”
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讓士兵們渾身一震。
最年長的士兵慌忙将餅藏在身後,甲胄上的銅鈴發出細碎的聲響,驚得肩頭落雪簌簌而落。
他張了張嘴,卻隻吐出一口白氣,凍裂的嘴唇在月光下滲着血絲。
姜清芷在他們面前蹲下,伸手握住士兵粗糙的手掌,觸到掌心的老繭如铠甲般堅硬,凍瘡潰爛處結着黑痂,指甲縫裡嵌着暗褐色的草屑——不是麥麸,是觀音土。
年輕的小卒忽然發出壓抑的啜泣,從懷裡掏出半塊餅,餅面開裂如幹旱的河床,混着泥土色的觀音土,邊緣硬得卷起毛邊,中間卻有個指印——顯然是被攥得太緊。
劉勇别過臉去,喉嚨裡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劉将軍,朝廷沒有撥軍糧嗎?”
姜清芷的指尖死死攥住糧倉的銅鎖,月光在她緊抿的嘴角刻下冷硬的弧度。
遠處傳來傷兵的咳嗽聲,一聲接着一聲,像無數細小的針,紮進這寒夜的寂靜裡,紮進她心口。
劉勇的喉結滾動着,甲胄下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貼着脊背發涼。
“三個月前撥過一次...”
他的聲音沙啞如舊劍入鞘,
“但途經徐州時,被當地刺史‘暫借’充作壽禮了。那厮為給寵妾辦生辰宴,竟用二十車軍糧換了珊瑚擺件...”
“壽禮?”
姜清芷忽然笑了,這笑聲比帳外的積雪更涼,驚起檐角冰棱墜落,
“我聽說那刺史的寵妾愛穿鲛人绡,一匹绡要耗糧百石,夠百姓吃三年。”
她猛地轉身,披風掃過牆角的糧囤,木闆縫隙裡漏出幾粒發黑的麥種,立刻被幾隻瘦骨嶙峋的老鼠哄搶而去。
劉勇單膝跪地,額頭觸到冰冷的青磚:
“小姐息怒!末将已暗中派人去民間采買,隻是由于是荒年,部分郡縣皆成澤國,饑民遍野,易子而食。安興城外的亂葬崗,新墳堆得比城牆還高...”
他忽然哽住,看見姜清芷眼下泛起的青黑——那是連日未眠的痕迹。
“這是第幾日吃觀音土了?”
她的聲音忽然放柔,卻比剛才的冷笑更讓人心驚。
劉勇觸到積雪的手開始發抖:
“回小姐...已三日了。運糧隊兩次遇襲,活着回來的弟兄說,山匪劫走糧食後,竟把傷員的腿骨敲碎熬湯...”
姜清芷站起身,腰間懸挂的七皇子舊佩在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
“打開糧倉。”
她蹲下身,用銀簪撬開鎖孔裡的冰晶,
“把米全部磨成粥。”
“可是小姐!陳米隻剩三石,摻上野菜也隻夠吃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