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書生執筆如握風，輕飄飄寫幾句‘天下大同’，可風過無痕。前朝崇文書院三百學子聯名上書，換來的不過是菜市口的斬立決。”

他忽然擡眼，燭火在他眼底跳躍，映得神色格外詭谲，

“您當真覺得，靠幾句道理，就能讓那些麻木的百姓放下鋤頭，拿起刀槍？”

姜清芷起身走到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窗紙上，宛如一幅水墨剪影。

她推開雕花窗棂，夜風卷着遠處更鼓聲灌進屋内，裹挾着街巷裡若隐若現的饑民歎息。

“顧先生可知，為何野草燒不盡？”

她的聲音混着風聲，卻字字清晰，

“因為它的根早已紮進土裡。當百姓連野菜都挖不到時，他們缺的隻是一把點燃野草的火。”

顧逸塵猛地站起，木椅在青磚地上拖出刺耳聲響：

“可這把火一旦點燃，燎原之勢誰能控制？屆時生靈塗炭，您擔得起這罪孽嗎？”

“擔不起也要擔！”

姜清芷驟然轉身，鬓邊銀簪随着動作晃出冷光，

“您見過七歲孩童跪在粥棚前，用沾滿泥巴的手捧着半碗稀粥，卻先喂給餓得直抽氣的母親嗎？您見過白發老翁在城牆下，将最後半塊糠餅塞進孫子嘴裡，自己咽着雪塊充饑嗎？”

她的眼眶發紅，聲音卻愈發冷靜，

“當人活着比死更艱難時，反抗不是選擇，而是本能。我們要做的，是讓這本能不再盲目。”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燭芯爆裂的噼啪聲。

顧逸塵凝視着姜清芷被火光映得通紅的側臉，忽然想起自己幼時在江南見過的野火——初春時節，枯草遇風即燃，看似柔弱的火苗卻能撕開凍土，讓新芽破土而出。

他喉頭滾動，終是緩緩落座：

“小姐讓顧某想起一句話......”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案上未拆封的邀約信，

“‘願以寸心寄華夏，且将歲月贈山河’。”

檐角銅鈴突然叮當作響，竹一在暗處握緊刀柄。

姜清芷卻露出今夜第一個笑容，她走到案前展開宣紙，飽蘸濃墨寫下“燎原”二字，筆鋒淩厲如劍：

“顧先生，敢不敢與我賭一局？賭這天下，終将換個模樣。”

顧逸塵沉默良久，眼中的神色變幻不定。

許久，他緩緩開口：

“小姐的勇氣令人欽佩，隻是這一路必定布滿荊棘，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小姐可有想過，若失敗了，會有怎樣的後果？”

姜清芷輕輕一笑，笑容裡透着決絕：

“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能為這天下蒼生謀得一線生機，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顧先生，難道您忍心看着這世間繼續生靈塗炭，百姓們在苦難中掙紮嗎？”

顧逸塵凝視着姜清芷，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樣刻在心底。

終于，他站起身，鄭重地抱拳行禮：

“小姐大義，顧某自愧不如。從今日起，顧某願追随小姐，為改變這世道盡一份綿薄之力。”

姜清芷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也起身回禮：

“有顧先生相助，實乃學堂之幸，天下之幸。往後的路，咱們攜手共進。”

話音未落，廊下忽有貓叫，驚起一陣簌簌響動。

蕭乾安排在暗處的竹一竹二瞬間屏息，而顧逸塵卻突然笑了，笑聲裡帶着幾分意味深長：

“姜小姐果然名不虛傳。看來顧某這一趟，來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