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的時候剛過五點。
沈時樂催促道:“快走!”
他們極速攀爬山峰,不到十分鐘,登上了最高點。
正值工作日,仙行山也不是什麼景點。這裡居然隻有他們兩個人。
天朗氣清,惠風和煦。往上看是遠處将要墜落的落日,往下看是城市的建築與道路。
令人心曠神怡。
“這裡的确很好看。”
沈時樂自信地說:“那當然。”
“你不是要畫畫嗎?”沈時樂看對方拿出手機照相,問道。
顧川陽調整拍攝的角度。
“時間不夠,拍照回去慢慢畫。”
“這樣啊。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沈時樂開玩笑道:“以為你是天才!”
“可惜不是。”
不過顧川陽還是把畫本拿出來,用鉛筆在上面寫了些東西。
沈時樂看着這個眼熟的物體,為自己正名。
“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但我還是要解釋一下。我當時真不是故意把本弄掉的。”
顧川陽輕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當時語氣不太好,我的問題。”顧川陽把東西收拾好,“以前有小孩拿我的畫撕着玩,有點心理陰影,所以對你發脾氣。”
沈時樂皺眉:“這小孩神經病吧?”
顧川陽神色淡淡:“我也覺得。”
登高瞭望,就容易思緒萬千。
“其實我一直想學美術,當藝術生的那種學習。”顧川陽打開話匣子,“不過沒有人同意。”
沈時樂把視線從景色轉移到對方的臉上。
一直都不願意跟别人訴說的東西,如今提起來,顧川陽甚至感到一種放松。
“其實我挺羨慕宋辭的。即使阿姨不太同意她學文,但最後也會因為足夠愛而讓步。”
不像顧闫,隻會用強權來鎮壓,不容辯駁地拒絕。
沈時樂溫聲開口:“你家裡人完全不同意嗎?”
“他們不在乎我的意願。”
顧川陽的聲音低沉,透着一種悲涼。
不是所有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不是所有父母都稱職。
顧闫和李倩是完全的商業聯姻,沒有任何感情基礎。
可能對于他姐姐顧錦,這對夫妻還留存一絲體貼。畢竟,他們那時把顧錦當做婚姻的結晶。
不是愛情結晶。
而顧川陽的存在,就全然隻是為了争權奪利。
為了繼承權,他們在雙方關系最惡劣的時間段内生下顧川陽。
給予他不完整、不正常、不幸福的童年。
兩個人對顧川陽隻有要求,沒有愛。
顧川陽的名字是爺爺起的。
是愛他的,但是愛裡充滿着期許。
爺爺希望他健康,然後有為,全然不能接受自己的孫子走上這種‘歪門邪道’。
顧川陽安慰自己:“算了,事實上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他們給予我優良的教育,錦衣玉食的生活。我不應該奢求太多。”
沈時樂不願聽對方自怨自艾。
“也不能這麼說,每個人想法不一樣。有些人就是追求吃飽穿暖,有些人就是追求理想。在已有基礎上,我們就應該為自己的目标争取。”
顧川陽發自内心地說:“謝謝。”
兩個人并排站在山頂,用心與風景交流。微風徐徐拂面,倍感涼爽。
天色漸暗,一部分建築中亮起了燈光。
沈時樂突發奇想:“你想喊嗎?”
“喊什麼?”
“不知道,随便。隻是感覺現在很合适。”
顧川陽淺笑道:“那還是别了。當心擾民。”
閑談少時,逐漸變成黃昏。
顧川陽:“要下山嗎?”
“再等等。”沈時樂擡手看手表。
不到五點半。
顧川陽越發好奇:“等什麼?”
“反正一會兒你就知道啦。”
他們就安靜地站着,消磨時光。
“我從小就是一個沒什麼夢想的人。”沈時樂緩緩開口,“王蕊女士,我媽,所有人都說她是一位好老師。”
“實際上,這根本不是她最初的理想職業。”
“她年輕時特别喜歡看小說,目标就是成為一名全職小說作家,陰差陽錯地當了一名語文老師。”
“慢慢地,她覺得教學生們理解小說也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沒人規定一個雷厲風行的領導不能熱愛藝術。反正你肯定不會放棄,不是嗎?”
聽着對方的話,看着遠方的天,顧川陽心髒又停一拍。
“是。”
“我爸本來想給我取名為‘常樂’。但我媽……”
話音未完,整個城市的路燈全部打開,頓時從昏暗變成星光點點。
刹那間,顧川陽怔住。
燈光撕裂他的全部思慮。
城市的路燈通過光敏控制系統來實現自動亮滅。
沒有天黑,隻是灰蒙蒙的暗沉。燈光并不強,更算不上奪目,卻也足夠明亮。
沒有花裡胡哨的顔色,隻是淡白。中間夾雜着點紅橙。
他們站在高處,看着一盞盞明燈,由點成線,還有部分為片狀,零零碎碎地鋪滿目光所及之處。
雖然看不清,但讓人能想象到川流不息的行人與汽車。配上少許人家的燈火,這是屬于城市的煙火氣。
相信若以黑幕為背景,肯定宛若繁星落地。
萬家燈火方行樂,九陌輪蹄肯放閑。1
不過比起夜晚的燈火輝煌,此時蓦然間由暗到亮,也是讓人驚心動魄,一念難忘。
面對驟亮的燈光,沈時樂甚至都沒趕得上把話說完整,立即轉換話題,語氣上挑:“你剛看到了嗎?”
顧川陽手指蜷縮,失語。
“不枉費等這麼長時間吧。”
許久,顧川陽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看到了。”
“但我媽覺得,人活着,‘常樂’太難,能做到‘時樂’就很好。”沈時樂單手插兜,把被忽亮的燈光打斷的話說完,“畢竟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
顧川陽感受到自己的心髒猛烈跳動。他最近停拍的心跳,在此刻成千上萬倍的奉還,震得胸腔生疼。
意氣風發,嚣張肆意的少年完全映入他的眼底,印在他的心裡。
一下心動便成為永恒。
名為“喜歡”的種子深深地埋進顧川陽的心髒最深處。
對比山底的喧嚣,山頂顯得黯淡無光。
衆裡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2
再怎麼别樣的風景都變成沈時樂的陪襯。
“是。”顧川陽聽見自己回答道,“時樂,很好。”
他注視對方桀骜又散漫的身姿,眼神溫柔且欣喜。
時樂真的很好。
他好像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