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不禁風的越離半扶半抱着水土不服面色發青的楚燎,并無半點異色。他們被安排在魏宮偏安一隅的落風館中,侍從們循着館中安排的住處收拾行李去了,越離将人放在院中的石凳上,給他尋了杯熱茶。
魏國連茶葉也喜好大葉,甜中帶澀,令人飲之怅然。
楚燎放下粗制陶杯,呸了一口嘴中的茶葉,撐起膝蓋好奇地看向左右顧盼的越離,“你居然半點事都沒有?”
越離怔然垂目,楚燎便擡眼看他,這人看上去比楚覃小了不少,半點不像是楚覃會帶出來的人,尤其是那雙琉璃般的茶色眸子,總讓人生出幾分軟弱可欺之感。
可這段路程全憑越離那雙遍布薄繭的雙手扶持,楚燎簡直渾渾噩噩,吐得不知天地為何物,恨不能拆了車輪自己跑過境來。
“臣再怎麼裝作書生,終究也練過些武底子,”他不知想到什麼,扯了扯嘴角勉力笑道:“練得不好另說,磋磨之後,總是耐摔耐打的。”
楚燎喘了口氣,把越離上下打量,“你是我王兄帶出來的?”
“在軍營蒙公子覃救我一命,”他半蹲下來,擡頭看着和楚覃有幾分相像的楚燎,“公子放心,越離定當竭盡全力,保公子周全。”
這是楚燎第一次離得這麼近看他,之前神智昏昏,看人總帶着明明滅滅的虛影。
堂堂王室之後,到頭來淪落他鄉,要承他人蔭蔽。
楚燎撇開眼不耐道:“知道了。”
越離渾不在意地笑笑,起身應付其後而來的魏國宮人。
魏王身邊的内豎稍稍一禮,一團和氣道:“不知竟是這麼可人的小公子,公子年歲幾何,可有不習慣的地方?”
楚燎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哪裡都不習慣,越離搶過話頭,微微躬身道:“我家公子年方八歲,一路駛來見魏國王氣浩蕩,不免凜然,若有不禮之處萬望海涵,在下越離,敢問大人稱呼?”
内豎笑眼掃來,不動聲色将他磋磨一番,推脫笑道:“什麼大不大人的,小人姓牟,二位遠道而來,今日還請在落風館稍加休息,過個幾日齊國的公子來了,王上便一同召見。”
楚燎本就發青的面色更添幾分不虞。
越離笑應道:“如此也好,我們舟車勞頓,恐風塵仆仆驚擾王駕,有勞牟内豎特來一趟……”
他從袖中摸出一小塊玉石,攏了牟内豎的手,笑得越發親切:“今後若有什麼不知禮的地方,還望牟内豎提點一二。”
“越舍人實在客氣,既然遠道而來,我等必當盡東道之誼,盡善盡美。”牟内豎笑中含羞,又寒暄了幾句,才款款而去。
回頭一看,楚燎正憤憤地瞪着他,平日裡下垂的眼角都隐隐吊起,牙關緊咬。
“砰”地一聲,茶杯砸碎在地,楚燎拂袖離開,扔下一句“谄媚之相不堪入目”和一地狼藉,邁步擺臂虎虎生威,可惜人小身薄,襯出些不搭調的滑稽來。
越離嘴角的笑意提起又落下,末了歎息一聲,彎腰便要去拾碎片,被一聲呼喝住:“别動!”
不知從何處跳出高他一個半頭來的男子,此人眉目平闊,鼻翼稍寬,四肢修長,肩背銜接處分别繡有草木與玄鳥圖案,見越離直直望來,一時失神,憨氣十足道:“楚人都像你這般靈秀嗎?”
越離聞言愣了愣,朝他正過身子,拜之一禮:“原來是燕國公子,在下越離,随我家公子燎前來,日後還望多加關照。”
落風館便是為他們這些前來為質的公子和随侍修建的,此人雖沒有太重的王宮習氣,舉手投足還是能看出宮中涵養。
“越離……是哪兩個字?”他匆匆回之一禮,“哦!我叫姬承,承平的承。”
“翻山越嶺的越,離别的離。”
他話音将落,姬承已經熟門熟路地尋了掃帚簸箕出來,把碎片掃去,他連忙攔道:“怎好勞公子動手,在下來便好……”
“無事,在家中我也常幹,”他把碎片倒進木桶中,撞出沉悶的聲響,姬承拍了拍手,指着楚燎離去的方向,腼腆笑道:“沒想到你家公子年紀這麼小,看來在家中也是極受重視的,我以為送來的都是我這樣可有可無的,就算這樣 ……哎,無事,他身邊有你,也真是不幸之幸。”
越離眼珠稍轉,走到他身邊淺笑道:“公子謬贊了,不知公子是何時到的,若是熟悉,帶在下繞一繞可好?”
夕光淺照,将這一處石色院落鍍上朦胧霧霭的金邊,姬承看着他臉上細小的絨毛,想起手握桃子時指尖的柔潤,這人說話也是尾音勾連,言未盡語未休似的,聽聞楚水之地蜿蜒連綿,總有繞不完的山頭和彙不完的溝渠……
姬承半張着嘴,隻覺心尖傳來麻癢痛意,在那雙淺色明眸再次彙來之前,他眼皮一跳趕緊挪開視線,險些擰了脖子。
“好,好……我帶你。”